盈阙固执地不肯走,复又喊道:“陆吾,你莫再恼我了,好不好?”
盈阙听得一声太息,而后便看到陆吾终于回过了身。
他拿下嘴里叼着的一枚空桑果子,看着盈阙,缄默半晌。盈阙也着实未想到他从哪里拿来了果子正吃着,一时也无言。
良久,陆吾悠悠叹道:“好险便被你给吓得呛着了。”
盈阙随手捏着一片白绡纱,竟当真歉疚道:“对不住。”
“呆萝卜头。”陆吾低低笑骂一声,往盈阙这边走来,没拿果子的右手高高扬起,盈阙眼睛都不眨一下,陆吾长叹一声,终还是只屈指轻轻敲了一下额头,“罢了,不恼你了。只是你说的话莫忘了,不许骗我,不许食言。”
“好。”
盈阙终于展颜,嫣然浅笑,眉眼弯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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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玦一见到盈阙便站直了身,长长的影子落在她身后。只听到她喊了一声“花玦”,便冲过去抱住了她。
“阿盈,你回来了。”
盈阙听得愣了一下,回过神时,才把花玦从身上扒了下来,微微笑道:“是,我来了。”
大约是她大伤初愈的缘故,那件黑袍子被陆吾收了回去,在去人间之前,她还是得离他远一些。
花玦罔顾盈阙的疏离,也半分不在意她退后的两步,大步逼近,又一回将她摁在了怀里,拼了命似的抱住她,不肯让她离开。
盈阙在他怀里,看不见他的神情,可他微微的颤抖,盈阙却感受得清清楚楚。
“你怎么了?”盈阙擡手轻拍他的后背。
花玦只抱着她不肯松手,也没有说话。
盈阙越过花玦,便看到了一脸懵懂的花簌。
花簌摸着额头放不下手,直直地盯着盈阙,眼里是分分明明的迷惘。不知为何,她脑海中忽然浮现一片雪景,不是昆仑的雪,是归兮台上的雪,雪中有个怎么也看不清的小姑娘,仿佛在树下等着谁,远方隐隐见一个披雪而来的身影。
这些不是她想的,是归来树的牵挂。
花簌放下手,对盈阙说:“盈阙,归来树想念你了。”
盈阙轻轻拍拍花玦的肩头,花玦终于松开了她,却又牵起她的手。
以前花玦不这样,盈阙一时也没有法子,只好不作理会。
“花,簌?”盈阙望向花簌,“我本想着,你会取归来之名。”
“花归,花来,花归来?”花簌试了试,静默片刻说,“花缱起的名字尚可。”
花缱是花皇的名字,不过如今唤得起的是没几个了。
花玦在一旁噗嗤一声笑出了声,向花簌说:“你莫要放在心上,阿盈她只是信口一说,以前她给自己起起名字来,更是心狠口辣。”
说着,花玦便在花簌耳边说了什么,花簌也被逗笑了。
不必听,盈阙也晓得他们在说什么,无非便是嚼一嚼“阙盈”的舌根子罢了。
不过盈阙并不在意这个,等他们两嚼完了话,盈阙才说:“走吧,我带你们出去。”
盈阙擡手召来祥云,踏上云头之时,忽而听到花玦问她一句:“阿盈,你的青丝结,不戴了吗?”
盈阙跟着花玦所指,也看向了自己足踝:“你说什么?”
花玦回忆道:“便是那个串了个海螺的青丝结,有人间的气味。我原本还奇怪你本不喜饰物,怎得戴着那个,你却说你的小狐貍遗失在了忘川,只留下了这枚青丝结,你心中难过,才戴在脚踝上的。刚刚来时你还戴着的,你忘了?”
盈阙想起了那个当初她亲手给小狐貍戴上的青丝结,也想起刚刚便在影卿脚踝上见到过了。
盈阙偏过头,驾着祥云过弱水之渊,越炎火之山,一双眼睛盯着前方,目不转睛,一面又问花玦:“这个纹饰不好看吗?”
花玦毫不犹豫便答:“好看!阿盈如今既对女儿家妍饰之趣渐生兴味,改日我便将这些年为你收攒的花饰,皆与你拿来。”
盈阙默了一默:“……好罢。”
花簌直盯着盈阙的脚踝瞧,心中疑惑渐浓:“嗯?”横看竖看,这也只是个黑豆子呐,倒是和花种子有些像,好看吗?
想不清白,看那两个说话也没趣,花簌便只好口里默背着佛偈,转着头四下乱看。
昆仑的风光,与山河宫、须弥山大不相同。此时乘在云上,看着炎火之山在脚下,花簌心觉有趣。
忽然,花簌喊了一声:“那个是谁?”
此时已飞过了炎山,花玦盈阙一齐望去。
花玦一眼认出了那个神仙身上的袍饰,敛眉沉肃道:“是天宫的仙官,这种时候一个仙官来做甚?”
正在这时,一只身染梅花纹痕的灵鸟,穿破层云,迎面俯冲而来,其势似要冲破盈阙的祥云一般。
花簌一时也顾不上看山下的仙官,伸手便要拦它。不想那只灵鸟最后却停在了盈阙掌心,还乖顺地轻啄她青葱似的指头。
就近细瞧,花簌这时才看出那是一只梅花笺叠成的纸鸟,等盈阙将梅花笺展开,才看到上面还有泥金绘的碎冰纹,甚至还飘出疏淡的梅花清香。
花玦不由笑问:“可是六师姐的信?”
盈阙擡头看了他一眼,忽然有些好奇:“凡你见过识得的,还有谁是你猜不着,看不透的么?”
闻言,花玦脸上的笑意更浓重了,都流进了眼底:“自然是有的。”
“谁?”
“阿盈啊。”
盈阙顿时没了话。
可花玦还是不放过她:“殊不知,阿盈却是把花玦看得里外透彻。眼中所见,口中所念,梦中所想,心中所思,牵挂予谁,痴缠为谁,欢喜属谁,悲怀由谁,分分明明,皆在阿盈心中了,是也不是?”
在花玦熠熠流光的目光之中,盈阙面不改色地倒正手中的信笺,颠三倒四地默默念了一遍。
“六师姐在信中说,天孙元与小师姐的大婚之期就在两日后,师父他们已受邀去了天宫。”
花玦素来知道盈阙顾左右而言他的功力,倒也未戳穿她这话转得生硬,只是为这话里的意思略略吃了一惊:“不就是后日?天族与凤族缔姻,那是天大的事,这般快?”
花玦稍稍一思索便明白了,大抵是为了花簌的缘故,可花簌也在,这话他不便说出口。
魔族野心昭昭,即使这回花簌之祸平息了,日后神族也难安心,这两族结姻本就是早晚的事。更何况花簌如今下落不明,事态早已脱离天帝掌控,天族与身为神族之中一大古族的凤族缔好,即为增势,也是安抚八荒六合。再有,如今形势使然,此时大婚,天帝未必没有趁机收揽势力,辨清顺逆之意。
思及此处,花玦不由担忧起来:“看来你一同去?”
盈阙摇了摇头:“师姐信上说,因为清心咒未抄完,师父是罚我继续修行,不许赴宴。”
花玦说:“看来帝君有意想让你避避风头,将你摘出这乱局。”
盈阙心中不解,听影卿说的,师父分明并不认可她们的做法,此时看着,却又像纵容的意思。
花玦安慰了些:“这也好,即使你在须弥山上一时瞒过了阿元,但到底也不能安心,能避过不去也好。”
盈阙却欣慰不起来:“原本罚抄的一字十遍,如今改作了百遍,唉。”
盈阙深深地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