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已经很久没有体验到这种超出掌控的感觉了,在这之前,不管是清算宗室,还是削弱世家,她总是能最大限度地利用手中的权力,平衡好那个度,既能维持好国家的运作,又能达成自己的目的,将权力一点点收拢进自己的掌心。
既然已经成了万人之上,又岂有不独掌大权、生杀予夺的道理?
皇帝习惯了玩弄权术,一直以来的顺利也让她相信,身为帝王本就该如此。
可现在,她最看重的权力成了难收的覆水,从她身上无情地流逝。
赤阳子带领一众弟子,飞快地布下了阵法,诵念起经文,在阵法的环绕下,皇帝感觉到,那无形力量的流逝变慢了。
但也仅仅是变慢。
皇帝阴沉的脸忽然变了,看着赤阳子,露出一个鼓励的微笑:“仙师辛苦,只是不知是什么人在作祟?是否要派神武军去,把他们尽快剿灭?”
赤阳子眼眸微闭,t手中掐诀,闻言睁开眼,看了皇帝一眼:“陛下想看吗?”
皇帝心中不悦,却还是点了点头,和颜悦色地说:“事关重大,岂能不问?”
非常之时,皇帝的身段柔软得不可思议。
赤阳子应了一声,取出一张画卷,轻轻一抖,画卷便在半空展开,皇帝擡眸,凝神望去,入目便是一张俊眉修目的脸。
这张脸与她有些相似,气质却极其不同,朗如日月,清如明镜,令人不自觉心生折服之意。
皇帝保持着擡眸的姿势,许久未动。
一声声山呼海啸的“万岁”,通过画卷传到她耳边。
百姓环绕着那人的场景,与记忆中重叠,似乎从未改变。
裴尚宫冲到了皇帝身旁,担忧得忘了身份:“小游!小游!”
赤阳子在阶下解释:“疑似前皇长女殿下现世,率领狻猊军,鼓动封州百姓,讨逆伐贼……”
裴尚宫猛地扭头,怒声道:“闭嘴!”
皇帝却一把抓住她,死死盯着画卷中的画面,一字一顿地说:“让他说。说清楚,皇姐……要讨伐谁?”
赤阳子正要老老实实,遵从皇帝的指示说清楚,画卷对面,本不该看到这一面的“皇长女”忽然一笑,看了过来:“我本以为,小游你会是个好皇帝。”
咔嚓。
皇帝垂在身侧的手,捏碎了龙袍上的玉佩,鲜血顺着手腕淌下,冰冷的双眸审视着皇姐的面孔,这么多年,皇姐从未入过她的梦,她本以为,自己已经忘了这张脸。
今日才知,有些人早已刻骨铭心,这辈子都不会忘。
“封州百姓苦啊,吃光了树皮,吃完了草根,向邪神献祭,求的不过是一点雨水。”黄袍身影打量着皇帝的神情,语气讥讽,“你身为他们的君主,却只想着怎么利用这场天灾夺权,你的皇位,难道就比千万黎民的性命还重要吗?你便是这么坐我送你的皇位的?你心中可有一刻有过不安……”
“你不是皇姐。”皇帝忽然打断了她,冷峻的脸上充满了愤怒,额头的青筋都绷了起来,“你是什么东西,也配用她的脸?”
“皇长女”挑了挑眉,掏了掏耳朵:“好耳熟的一句话……啧啧啧……”
她的目光掠过龙辇前的吕神婆,唇角勾起:“我不是高从煦,又能是谁呢?”
随着她话音落下,一声响亮龙吟忽然传彻九州,一条五爪青龙踩着五彩祥云现身,在半空中向着她俯首称臣:“北荒水君,司雨龙神,特来见过殿下!”
“皇长女”张开双臂,张扬大笑:“我不是高从煦,又能是谁?真龙天子,舍我其谁?”
她的笑声震得青山轰隆作响,震得紫宸殿嗡鸣不止,皇帝胸口一阵闷痛,一大股无形的力量被抽走,身形都委顿下来。
与此同时,“皇长女”身上的王气越发浓厚。
原来,从她身上离去的是帝王之气啊……
皇帝怔怔地摊开空荡荡的手,下一刻,眼中颓势却一扫而空,站直身体,脊背挺拔如松。
“朕说你不是,你便不是。”
她冷冷地说:“神武军何在?”
本不该听到这句指令的封州神武军,同一时间仰头,腰间悬挂的玉佩不知何时沁出了血,血色与皇帝腰间那枚一模一样。
原来皇帝捏碎玉佩,竟是给亲卫传信,即便被“皇长女”现世所震撼,她依然能第一时间做出最正确的决定。
神武军大将军看向青山方向,怒吼一声:“末将在!”
北荒水君倨傲地吐出一口龙息,对他不屑一顾。
画卷前,两道柘黄身影隔空对视,一场惊天动地的国运之争,眼看就要开始。
“啊……啊……啊秋!”
一个惊天动地的打喷嚏,忽然打断了封州与京城两地的肃杀氛围。
众人缓缓转头,看向打喷嚏的人。
医女·李昼有点不好意思,她也想忍住,可谁叫这个假皇长女本来就带了很多臭烘烘的蛆虫,北荒水君口气还那么大。
这个味儿,实在太冲了呀。
也不知道大家都怎么憋住的。
她可是准备在打起来的一瞬间帅气出场的,这下计划都打乱了。
除了吃以外,李昼最在乎的就是自己的逼格,众目睽睽之下,她怎么可能承认自己是没忍住,才打了这个喷嚏。
她脑子一转,施展起《夺天录》,先用第一层信夺,一个念头,便将司徒晦偷走的国运夺了回来。
再用第二层闲夺,存想出自己的肾神,即两头白鹿虚影。
白鹿虚影一左一右踩在青龙身上,只一脚,就令这位自命不凡的北荒水君感受到了比死亡还要可怕的景象。
那是神秘而古老的恐惧本身,是一切邪恶的邪恶,是众神之上的神,是虚无的起源,疯狂的深渊,是违背了世间所有恒常定律的无常,是远超错乱与怪诞的狂想。
在这无以名状的巨大恐怖中,昂首挺胸的北荒水君跌下了云头,整个封州上空,再次积起了充满水汽的乌云。
任何力量,哪怕是天神,也不能再阻止降雨。
因为,医女·李昼说:“该下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