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的走向变得奇怪起来，大荒里的妖怪圈养了两个人。一个做了解外界的老师，一个做囚禁起来的玩具。
每每那扇紧闭的木门吱呀响起，妍娘的心便一颤。紧接着她便能看见那件颜色花纹愈加明艳的袍子，而后便是抔生。
他从老皇帝隐晦的只言片语中习得了新的技能，便来与妍娘一起试验。
譬如今日，抔生便拿着一盏宫灯，所用的材料是竹子，尚且带着植物的清香味。只是上面糊着一层纸，没有精致的花纹，在简陋和丑陋之间摇摇欲坠。
从上次的关系破裂，她与抔生便没什么话可说。
每每他拿着新学的东西兴致勃勃的过来，到了妍娘面前，总不免故作无谓。见妍娘不理自己心中又难受，下一次还是巴巴的做了东西送过来。
妍娘只看了一眼，便向床里侧转过身去。其实她不讨厌抔生，说心里话，抔生对她做什么都不意外，一个天生向恶的人，能留她一命到现在已经很不容易了。
妍娘闭上眼睛，心中默数三个数。果然，身后是宫灯落地的声音。再过两秒，抔生便会故作气愤把她翻过去，实则是想偷偷看她有没有哭。
然后再就是，他会如同上瘾一般亲她，有时仅是唇瓣相贴，后来逐渐变成了吮吸。再后来，亲的地方越发天马行空起来，抔生的自创能力也很强。
妍娘讨厌他的时候便会猛蹬脚上的那条链子，叮铃哐啷一阵响。响的久了，抔生便会注意到，然后离她远些，有时会意犹未尽的舔唇。
那条链子也不是无时无刻都拴着，到了晚间，抔生与她共枕而眠的时候会撤掉。到那个时候，会有一个更大，更安全的牢笼困住她。
那便是抔生自己。
大荒里的妖怪懂了人性，就开始肖想人心。
被困在床上半个月，妍娘每日唯一能见到外面的便只有窗外遮天蔽日的竹林。
她恳求抔生，企图和以前一样把他哄好，“抔生啊，天天看这些竹子，人会闷死的，我要晒太阳。”
那人只是坐在床边给她喂饭，一勺子饭菜塞到妍娘的嘴里，他才启唇淡淡道，“不会死，我住过。”
妍娘知道他说的是他幼时苦不堪言啊的那三年前，没有床铺，没有饭食，可那不一样。
“我是个人，我不是妖……”邪。
那个邪字未落音，便看见抔生忽而改变的面色，阴沉的能滴下水来。
等了半天，妍娘却没等到他的怒火，他只是放下了手中的勺子，用手绢熟练的给她擦嘴。
“你也不会死，因为你的身边有一个妖邪。”
“我……”妍娘还欲说什么，被抔生的帕子堵住。
“是不是想沐浴？”
“是！”
那个温泉里魂体她还为弄清楚，怎么能被抔生关在这里坐以待毙。妍娘表现得太过激动，抔生直直看着她的脸，像是想在上面找出一丝不同寻常来。
“沐浴便这么高兴？”他的声音有些颤，“你很喜欢那口温泉么？”若妍娘细细观察，便能发现抔生捏紧了腰间的挂坠，正是一小个小指骨节。
可惜她没看见，只是随心道，“喜欢啊，那里很舒服。”
抔生顿了顿，凑近她的脸，“那我把那口泉堵起来，在院子里开一个新的给你怎么样？”
他的话不像是送礼物的询问，是夹杂着毒液的钩子，只要妍娘这条鱼一咬钩便立刻释放毒素出来。
妍娘的第一反应便是，抔生知道了那口泉里那个发光的魂体。
现在这么生气，不会以为是自己养在那里的吧？或者说，那个魂体他认得，按照抔生现在的认知来看，能让他这么生气的，必然是个男人，和他来争着做男宠的。
到了晚间，妍娘并未被带出去，屋子里放了一只浴桶。她便躺在床上，看着抔生忙里忙外一桶一桶的加水，然后试温度。
“你不是说把温泉搬到院子里来？”
抔生顿住手中的动作，擡眼看她，“你舍得？”
似乎是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他立刻改口道，“你倒是会享受，娇气得很。”
什么人是她不舍得的？抔生的话到底什么意思。难道大荒里除了他们三个还有第四个人。
是的，十日间隔便会有一个人被送进来，如今已经十几日了，抔生并没有说有第四个人被送进来。
妍娘想问，可如今抔生对她，宁愿动手动脚也不愿意张口说一句话。
“抔生啊，是不是有新人进来了啊。”她斟酌着用词，试探道，“要不你带我去看看？”
似乎是有什么用词戳到了抔生，他狠狠剜了一眼，然后将水瓢扔到浴桶里。
“新人？你想要什么样的新人？玉树临风的？仙风道骨的？还是温柔小意的？不过也是，什么样的都好，不是妖邪就好。”
虽为凡人，但妍娘活得也算是够久了，在人间混了那么久，怎么会闻不到这些话里的酸味。
她躺在床上招招手，倒真的颇像一个挥金如土，提裤子无情的采花人。
“抔生，你过来。”她扯着他胸前的衣襟拉近，“他除了教你这些东西，还教你什么了？”
两人靠得很近，只要开口说话，吐出的气息便全部喷洒到抔生的脸上。
“有没有说人间唯有夫妻一间房，有没有说夫君得要听夫人的话。”她轻拍抔生的脸，“怎么不学点好的呢。”
抔生面红耳赤，沉沦其中，若不是为了更久远的未来，抔生愿意把他所有的秘密都说给她听。
可至少现在不能，他知道这个女人变得越来越诡计多端。
抔生压住心中的悸动，面色不改看向她，“你很有做夫妻的经验吗？不如洗完再教教我。”
他放下手里的布巾，快步走出。等到合上了那扇门，才长长吐出一口气来。
妖怪是自己，妖孽今天第一天见。
夜色里的竹海像是翻搅的墨，沉沉的将一切混在黑暗里。抔生快步向深处走去，那个魂体，应该要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