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觉脑中纷乱,尽是童年之旧景,一幕幕清晰如画,重现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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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中,第一次知道“父亲”的存在,是搬到新家时,拾掇一大堆细软粗重,一颗玲珑木雕冷不丁掉了出来。
他刚捡起来,母亲便轻就地拿了过去。
却见母亲凝眸良久,半晌方缓缓开口,声若春风拂柳:“这是你父亲留给你的。他说,即便不能陪伴在你身边,也希望你快快乐乐地长大。”
说罢,将那木雕递回给他。
小小孩童方能咿呀启口,揣着疑问,却字字含糊:“那我……何时才能见到他呢?”
而母亲只是轻抚着他的头,遥遥指向院外那遥远青山,“你看呀,待到对面山头百花齐放,红霞绿柳一片,便能见着他了!”
年幼的凌司辰顺着望去,虽然小小的他只能看见篱笆,却还是满心欢喜,点头如啄米。
可满怀期望地等呀等,日复一日,星辰更叠,黑夜与白昼轮转。
待到来年,对面山岭百花斗艳,他也能踮着脚尖隐约看见时,却没有等来所谓的父亲。
等来的,是漫天大雪,白地无垠,是浓雾与诡角,以及那在雪地上血染衣衫、痛苦咽气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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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的拳头攥得紧紧的,骨节爆出咯咯之响。
“有用吗……”声音几乎是从牙尖里挤出,“你说这些,有用吗?!!”
言罢,他直指普头陀,眼中寒光逼人,“派个人来暗中监视,你便以为尽到责任了?我不知你是何人,我乃岳山凌司辰,与你毫无瓜葛!”
他扔下这句话,扫了在场之人一眼,心里却再也不想看见这些人的脸,转身就走。
这次似乎没人拦他。
他急不可耐地打开院门,踏步而出,这百花村不大,出了这小院也就几间寥寥屋舍,很快就到了村口。
但见一块入门牌坊,破旧灰暗,爬满枯草,挡住村口之路,外界便是康庄大道。
他毫不犹豫,径直就想走出去。
却不料,走到那牌坊下,却似一头撞在一道无形屏障上,猛地弹了回来。
——有结界。
那结界连着一片天,一直延伸到排排屋舍尽头,裹住了整个村庄。竟连头顶苍穹也被遮得密不透风,先前所见之天,不乃过一场虚妄幻象。
他心头震骇,旋即自嘲一番:他的灵力竟紊乱至此,连结界都探不到了。
此刻,身后传来一声沉痛低叹,竟含着几分决绝:“抱歉,我不能放你走。如今外界势态,已非你之力所能应付得过。”
白衣少年掌着结界,回过头的一瞬,血丝爬满了眼白。
但见百花领着素袍头陀,也跟到了村口来。
凌司辰不语,拔剑出鞘,满身灵力尽数灌注于剑锋之上,怒砍向那结界。只听“铮”然一声响,震得他伤口崩裂,他却不管不顾,又是倾尽全力连砍数下。
然则,结界却分毫无损,岿然不动。
却也不知是本就如此强劲还是他现在过于衰弱。
手中长剑连同剑鞘无力坠地,前后铿锵两声。
凌司辰双手撑在结界之上,怒目圆睁,拳头一拳拳砸在那无形壁障之上,浑然不顾双拳砸出血痕,殷红浸透指缝,滴滴坠落。
他咆哮声声,喉音嘶裂,却无人应答,唯余那悲怆回响在小小庭院间久久不息。
片刻,力气耗尽,终是无力跪倒,身形颓然。
忽而,他低声轻笑,笑声初起若梦呓,继而逐渐癫狂,竟是如入疯魔之境,直笑到浑身无力,声息皆断。
素袍头陀奉命走上前去,不想手还没碰到,凌司辰猛然反手挥拳,厉声怒喝:“滚开!!!”
少年如今气如火炉,一碰即炸。
普头陀一惊,忙不叠缩回手,不敢再近。
见他如此,只得低叹一声,无奈地转身离去。
后方,百花先生神色凝重,目中隐隐透出哀伤。
头陀回到他身旁,低声道:“走吧,主上。且让他一个人静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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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多时,天色阴沉,这片不大的天地开始下雪。
结界铺张了一层幻象,阻挡人之灵气,却阻不了天地之息,挡不住凛冽之风雪,也挡不住渗透而入的冻气。
纷纷扬扬的雪片穿越屏障,扑落在少年单薄的身上。
凌司辰周身灵气薄弱,唇已冻得青白,雪片沾满鬓发,浑身微颤不止。但一双漆黑眼瞳锐利却不减分毫,稍微恢复点气力便硬生生撑起身子,再次将拳头砸向那冰冷无情的结界,拳上的血早已凝成冰块,指节僵硬如死物。
普头陀几次步出院落,来到村口。见他形容狼狈,面露不忍,却每次皆遭少年冷目相对,斥令其滚。
头陀无奈,只得默然退去。
再一次踏雪而出时,却见那少年憔悴身影已无力倒卧,差点被雪埋没,一动也不再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