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画押我又是你死后唯一的后事吗?
国丧,整个京城气氛悒闷沉重。
陆斜打听了祁聿入狱全过程,是众人奔赴宫门时她一人逆行去了刑部。
当堂褪了秉笔职袍跟御赐佩玉,伏地跪求一个司狱司八品主事。
一张近乎丈长的刘栩三十四道大罪跟五十七道案件始末,和一叠盖了玺印与她秉笔私印的御批纸。
私用空白御签呈诉私情,祁聿当场不问缘由就直接下了刑部大狱。
从刑部层层递报到宫中,殡宫中刚登基的新帝叫镇抚司指挥使将祁聿从刑部提到诏狱,刘栩也按状下狱,待这几日先帝之事忙完要开堂重审。
跟随新帝长大的徐大伴年节时被人刺杀没了,现在身旁最得力一下便是东府前任詹事遗子陆斜,正任西厂提督。
也正因为他的信任,迟迟被绊在宫里。
等他等到能出宫的那日,已经是祁聿跟刘栩案子过审的第二堂。
逼仄的诏狱还是腥秽腐臭,被血水闷出的异味直往身上贴。春上气温渐暖,这里头各种瓮出的各种熏得人头晕。
挂着残肢的案犯,迸溅的血迹几乎随处可见。
难怪程崔非提审不进诏狱,都在外头衙上坐着。
陆斜一路下来走得心惊,祁聿那般阳春白雪似的人物怎好穿着囚服住在这种地方十多日。
他厉声冷喝:“快点。”
带路衙役脚下登时踩快。
一条路走到头,这人站开到一旁。
“公公,前头就是审讯室了,卑职进不去,您请。”
审讯室......祁聿受讯......
诏狱审讯出了名毒辣可怖,十八般刑具折腾下没有不招的。
体弱的三道刑过去人就气绝于供状前,死后签字画押。
陆斜浑身绷紧,几乎一个箭步就冲了进去。
这动静惊响审讯室,高坐刑案的程崔循声落目,就连匍匐在地上签字画押的祁聿也艰难扭着脖子看,是谁能这么没规矩冲撞诏狱。
她看见陆斜那张脸短短愣了片刻,又扭回头签字。
陆斜入目的是一刑犯狗一样瘫趴在地上,赤着脚,上面布满拖拽造成的擦伤一层覆一层,新旧血痂也结了厚厚几层,血水和着泥已经看不清那是一双足。
这条纤细身姿他认得,是祁聿。
一身破败囚服虽血迹斑驳,好在没有鞭打出的伤印出的血痕。
她瞧热闹似的回头,一侧下颌挂着淤青,清隽明秀的脸现在憔悴不堪。头发有盘好,可终究没有梳子梳过得好看,些许潦草乱糟糟蓬在头上。
两人浅浅对视上,她又扭头佝颈去签字。
她的落拓耀眼不在,被狼狈灰败压得光芒消散,从天高之际坠在泥地里。
陆斜只觉心口插进一柄直刃,搅得他几近断气。
诏狱每一份签字画押的口供是判来日落刀的时辰,伏罪口供内容他都不必看就知道祁聿下场。
他几步走近脚尖一动,瞧见那截腕子染了蹭不掉的灰,手腕细得陆斜觉得自己一脚下去能踹断她手。
陆斜弯腰蹲身一把抽走祁聿紧握的笔,她掌心指腹都不干净,染了墨也黑得不出彩。
他眼底酸涩涌了涌。
“程大人,本督奉命监记刘栩案,现在想与祁聿单独说几句。”
这话灌了风似的在审讯室墙壁来回撞,回声将祁聿心神撬开一丝迷茫。
程崔瞥眼地上的祁聿,这回他进诏狱很听话,叫写什么写什么、叫认什么认什么。
他已是将死之人,让司礼监自诉旧日恩怨没什么关系。
程崔起身:“我去前头吃盏茶,一会儿来收口供,你好好签。”
祁聿假模假样‘磕头’,闷声应‘是’。
人乖服的陆斜都觉自己耳鸣听错了。
祁聿轻轻摁摁陆斜靴子,讨问:“能叫人送碗饭么......这里的总吃不饱,我饿。”
陆斜听罢额角青筋绷紧,嗓子呼噜声粗气。
后槽牙狠狠咬下:“还请程大人着人送些吃食来。”
程崔一边往外走一边斥令手下。
“没听见人发话,去备。”
待脚步声远出去,祁聿从趴姿忙翻个身换成躺着,长长吐口气,像是趴着多难受似的。
歇息片刻她立马乖觉开口。
“你放心检案,陛下想看的状子我都会签,不用过堂的。你们一次性拿来我全签了,赶紧送我跟刘栩上刑台吧,别一审二审又召三司、内阁那些,步骤都省省,咱们各求所愿。你们完事、我也赶时辰投胎。”
“这是你性命。”
许是审讯室缘故,陆斜声音极低,又重又闷。
陆斜每个音下的难过撞在墙壁上后全都朝祁聿压过来,迫使她仰头看向陆斜。
他蹲在自己身旁,双肩内佝,赤红着眼恨恨地垂看她,那种因爱生恨到无能为力、所求无果他眼中嵌了十成十。
喉咙上下凝噎个不停,能看出陆斜有许多话想说,却无法宣之于口。
陆斜比她还看不开生死。
祁聿擡起手想安慰人来着,视线穿过自己手中肮脏不堪的斑驳污浊,她又垂下手臂。
陆斜在落下那瞬一把握紧,嗓子开闸宣泄出几声零碎的呜咽。
祁聿心头怔了怔,裹着她手的温煦实在鲜活、炽热,这一刹她心起了丝留念。
但余光看着审室顶,火红的光映着一片阴森,祁聿刚热起的心头又凉了。
“我八岁那年就该死了,是祁聿为我续的命。”
“上京途中我几回重病生死边缘、还被人拐过,都是他一次次救得我。你知道祁聿为什么非要上京吗,罪臣之后入奴籍,他说他能为奴,我不能,不然我这一生要吃很多苦。我不能正常长大、不能正常嫁人、不能正常的生活。”
结果她还是奴。
祁聿摁下一丝难过:“可他落了个这种下场......这遭要是能跟刘栩一起斩头别提我多高兴了,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