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倾帝祚“有人炸开了绛山龙脉的边陲。……
那枚鱼符很小,印也不大,能被装在随身锦囊里的东西不会太笨重。
当它被拿出来的时候,周围都安静了。
那些劳役迷茫地望着他,一双双充血疲惫的眼睛对着这身白衣。他们听不懂左相是什么玩意,聂云间又是谁,他们只看到一个很美的人,穿着见都没有见过的衣服,步履从容地走出来。
“神仙!”有人喊。
“胡说八道!”那个躲在官兵和监工后面的督造官大吼一声。
他没见过聂云间,六品连上朝的资格都没有,他甚至都不太确定当朝左相是不是叫这个名字。但那位相公绝对不会在这个见鬼的时候出现在这里,穿着这身怎么看怎么不对劲的衣服。
“你是什么人?”他问,“在此妖言惑众,居然还敢伪造官府印鉴!来人,拿下他!”
这声音很大,尾音却有些颤抖。
其实某种微弱的恐惧正在他心里升腾,万一呢?万一那人手里的印是真的,万一这个人就见了鬼是那位大官呢?这一路上缩减工期克扣钱物可经不得查啊。
这升腾的恐惧在几秒钟之间变成了恶意,都说千金之子不坐垂堂,眼前这人敢孤身走过来,他就敢先叫人拿了投进牢里!反正强龙也压不过地头蛇,就算在这里把他掩杀也没人看到!
他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指挥的。
而聂云间岿然不动,他身后的树丛动了。
先是一头白狼,大得像是小牛,披着银闪闪的皮毛从林木间现身。然后是鹿,是狐貍,是白鸦,甚至山石上跃出了一头洁白的虎,它亮出獠牙,对着被惊得不自觉倒退的官兵发出一声低吼,霎时间整个树林都变成白色的了,好像下了一场大雪一样。
这群神异的动物一眨不眨地盯着指向聂云间的刀枪,于是这些枪尖就软弱无力地垂落在地上。
监工和官兵里都有绛山周围的人,他们可知道白兽是谁养的东西!之前那队进山搜索逃犯的官兵全都死在里面可不是闹着玩的,他们不想步这群人的后尘。
已经有人握不住刀枪,当啷一声把它扔在地上。有人用袖子挡住脸,害怕被看到面容。
他是左相没什么好怕的,横竖倒霉的是当官的不是他们,但他要是绛山君的什么人那可就坏了醋了!
动物们寂静无声,但草丛和树林还在沙沙作响,更多影子冒了出来。
绛山民们身披皮毛和鸟羽,手中拿着角弓,背着矛,提着弯刀。她们的眼睛像是动物一样闪闪发光,脚踩在落叶上没有一点声响。
当几十个人冒出来的时候这些官兵已经想要后退了,本来他们拿下这堆暴动的劳役已经有点吃力,更遑论再加上几十个善战的绛山民。
冒出来的身影没有停止,数量从几十变成上百,再变成几百,最后几乎要看不见林木。她们表情阴沉地逼视着那个敢和绛山君的伴侣高声说话的人,目光仿佛一簇簇小箭穿过人群向他射过来。
“反了!”督造官嚎了一声,但没力气嚎第二声。他看到最前排的官兵已经不敢拿武器,监工也哆哆嗦嗦,大有默默让开一条路的架势。不要说那些野兽那些山上人过来,就是这群劳役冲过来也能活撕了他。
“你们做什么,”他低声质问着,“你们可知道这是圣人安排下来的事情!修筑水渠是利国之事,你们,你们要造反不成……?”
绛山民没听懂这个人在叽里咕噜什么,但有人听到了“圣人”之类的词汇,一个身上披着羽毛斗篷的女人走下来,弯腰对聂云间行礼,然后把什么双手捧给了他。
那是他来时身上着的紫衣,玉带被折了一折,搭在上面。
聂云间颔首回礼,然后就捧着这件紫色的衣服,慢慢向前走过去。
周围的人在后退,劳役们缩起手脚,为他让开一条道路。最前面的监工和官兵纷纷散开,仿佛有人用锐器抵着他们一样。聂云间的眼睛扫过他们的脸,每个人脸上都是如出一辙的恐惧。
他知道他们怕的不是他,是他背后那些神使与绛山民的主人。她的力量,威严隐藏在那些白色的兽和羽衣的山民之中,被视线与他的脊背联系在一起。
聂云间就这么一步,一步地逼近那个督造官,直到他脸色苍白地跪坐在地上。
“认得这个吗?”聂云间问,“我代圣人巡查绛山,偶居山中,如今你还要说我假冒吗?”
仆!
这个刚刚还愤怒地挥舞着手臂的官员突然僵住了,然后整个人跪也跪不稳,直接趴在了地上!
鱼符和印鉴要仿是可以仿的,但官服仿起来就太麻烦了。这布料寻常人家织不出来,能织的人没有官府许可绝不敢轻易织绣,更遑论那条玉带——
——活见了鬼了!顶头上司穿着身神仙衣服从山上飞下来了!
如果没有他身后的那些虎视眈眈的兽与山民,他还是可以不认的,他还是可以铤而走险招呼这群不明就里的属下强抓了左相。
可是,可是看看他身后的那些眼睛!
这一瞬间,这个瘫坐在地上的督造官甚至真心实意地感谢起来,感谢眼前这位是朝廷中的左相,不是山神的什么人!
他宁可被给了这紫衣权柄的那位问罪,罢职,也不想被他身后那些磨牙磨爪的野兽野人撕了嚼了。
现在他顾不上什么体面,什么前倨后恭,一骨碌爬起来伸手就要抱聂云间大腿。聂云间虽然年末之后清减了不少,但到底武术底子在,一闪身就把他丢在地上。
“唉!”这一抱不成摔了个狗啃泥,那督造官也不恼,顺势就趴下了,“唉!下官属实不知,犯下这样的大错!这样的大错!聂相公,是下官愚钝啊!”
他就这么一边哐哐磕头,一边涕泗横流地往聂云间脚边凑,凑得背后这些绛山民中年纪小的就要拽着阿妈姨姨的衣袖,小声问那个人是不是要在绛山妃的衣角上擦鼻涕。
“快不许说!”这句话得了一句呵斥,小娃娃就委屈兮兮地闭嘴了。
“下官是急躁了些,有眼无珠不识得您老人家,您老人家大人有大量,不要与下官一般见识。可是,可是相公啊——”
“下官确实是一心一意为陛下尽忠的,朝中的传下来的命令半点不敢耽搁,要是论起来,下官只是,只是稍微提前了一点工期,是下官失察,是下官毛躁——”
他呜呜咽咽地哭起来,悔恨地用手抓着头发拍着胸口,好像真只是犯了个微不足道的错误,好心被下属办成了坏事。
他一边哭,一边用眼色示意身边的人。蠢材!快把朝廷下的文书拿过来,还在这杵着干什么?
他得赶快把这个锅甩出去,给上面的人也好,给朝廷也好,总之别留在自己身上。谁知道这位突然冒出来的左相是奉了什么命令,要是一会掏出一把尚方宝剑来先斩佞臣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