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斯托塔不怜悯他。他平等地守护自己每一个公民,但只有在关于维尔利汀的方面上,他会给出无限的例外。
他要让所有人知道,那个凯撒从外面带回来的他们都瞧不起的女人,无论是从地位上、还是从名声上,都容不得包括君主以内的任何人去侵犯。多年的宽松生活让一个守卫忘记了这点,那他必须为自己的失职和大不敬承担责任,若不处罚他,只会有更多的人忘记维尔利汀是王后这点。
他连冠冕都能分享给她,难道还不能在律法之内对一个侮辱了她的贱民给出惩罚么?今日别说守卫,就是换了任何一个大贵族也是一样!
奥斯托塔唯一需要担心的一点就是如何防止这件事传到维尔利汀耳中。她还在修养,听不得这么血腥的事,若是伤了心多虑了就不好了。
她还那么善良,肯定会来找他为那个守卫说情,想要试图阻止他处罚他。
事实上维尔利汀今天下午确实差人来了,邀请他过去讨论的也确实是关于刑罚方面的事。
只不过不是为了那个守卫,而是她想要对现在的刑罚律法进行变动。
她不知道就好。
奥斯托塔舒了口气。
现在他跟一位新晋的右臣派政务大臣开着会。大臣能力十足,锐意无比,见王后宫里来了使女通报,也只将之抛在一旁,置若罔闻。
反正殿下一定会留在议事厅跟他讨论事宜的。王后属实让人来得不是时候,她不知道现在殿下跟他商议的是跟国家息息相关的事。
然后那位殿下放下章程书,对他说道:
“剩余的事明天再议。我要去跟王后讨论她那一方的事宜了。”
政务大臣:“???”
事实上奥斯托塔并非不惜臣才,也并非为了所爱之人将一切抛之脑后。
只是维尔利汀的才能和政务素养其实都远超他所有大臣,奥斯托塔清楚,她要跟他讨论的事,一定比起其他大臣所谓的要跟他讨论的跟帝国息息相关的事要更加重要上百倍。
事实上,这位王后也确实符合他与先王印象中的这点。
“啪”
维尔利汀合上书,对着守候在她床边的王储抱以微笑。
她的嘴角勾起一抹浅浅笑容,望着他的眼神又那么明亮,奥斯托塔不由得全身心专注地看着她。
“我今天找您来,确实是要商议改变现在的刑罚律法。”
“你说。”
王储的目光认真。
她说什么他都会听的。
维尔利汀把刚才所看的书推到他面前。她最近必须每时每刻躺在床上,无聊之中只能以看书作为消遣。就在刚刚,她读完了整部的《庞加顿帝国罪罚录》。
维尔利汀开口:
“我研读了现在的律法书,发现诸多刑罚和其实施措施都有不合理之处。”
那是前几代凯撒经过漫长时间推进遗留下的暴刑。
比如贵族欺民作乐不必受到惩罚,而平民一旦妨碍到贵族的利益便会被被严酷处理。圣堂的执行机构为了节省资金不去抓那些犯了大罪的罪犯,但却不会忽视那些贵族的要求。
再比如许多量刑的程度都不合理,许多农民交不上严苛的赋税,便会被严厉处置。
庞加顿在这一方面把整体利益都汇聚到了贵族阶层,底下地位最低的平民却过得艰难无比。交不上税的平民受到处罚的同时也吃不上饭,人生凄惨无比、无法翻身,只能一代一代被这么消耗掉,成全上层之人。
维尔利汀是在这样严苛的赋税刑罚制度下过来的。艾丝薇交完税后没有多余的钱,全家只能勉强拿野菜麦稞等粗质食物果腹。
维尔利汀很早就发誓过,她一定会改变这些。
就先从试探奥斯托塔开始。
这位王后是给出了全面的改动的。就算是王储听她说完这些,也不得不震惊于她政治上的天赋。
她简直是天然就为权力和理政而生的。对政务熟悉无比的奥斯托塔,也挑不出她的错处。
王储陷入深思之中。好半天,在认同她的同时,也提醒道:
“薇尔,你知道你触动了旧贵族的利益吗?”
他的意思是,这样的改进不会增加对贵族的刑罚处理,却会减少他们的利益。为利益而生的顶尖阶层,一定会疯狂对她展开报复。
而维尔利汀却说:
“他们不接受这样做,只是因为这些改动不利于他们的利益罢了。直到现在贵族也是庞加顿的统治群体,如果他们反对,我们的新政就推行不出。”
“所以我们在对上面那些进行改动的同时,完全可以附加一套利于他们的新政策。这样整层贵族都不会对此加以阻碍。”
奥斯托塔原本以为她要说什么“某些贵族可能难以接受,但我相信,他们也一定也珍爱着自己的领民。领民受益,长久下来,他们也一定会明白自己受益其中的。”
可是他完全没想到,维尔利汀会提出另一套利于贵族的策略。她没有直接将贵族的利益与她的新政相对,反而将那些人拉到她这一方,这样下来,所有人都不会反对她。
可怕的政治天赋。
虽然奥斯托塔不承认任何人在政治方面优于他,可他在潜意识里仍然认为维尔利汀可怕。
在王储的这一层身份上,他甚至要忌惮她。
维尔利汀该喝药了。奥斯托塔将新的药从桌上端到她面前。
“来,新的补药。”他轻轻拿着勺子吹了吹。
可他那对异色瞳中的眸光轻轻动了一动,马上想到了什么似的,将这新药先送入了自己口中试药。
“殿下……”维尔利汀急忙阻止他。
可是奥斯托塔并不多说些什么,他抿上了舌尖,让那些药液顺着他的咽喉流入腹内。直到确定那些药没有什么伤害性,才肯重新用勺子盛起喂给她。
维尔利汀张嘴,把他递来的药喝下。
“从今以后,你的每一份药我都亲自来试。”王储如此说道。
他拿着勺子,把药液一口一口喂给她,直到碗底见空才重新将碗放回桌上。
维尔利汀擦了擦嘴,打趣道:
“那厨房从此以后炖药的时候可要多炖一些了。”
她不拒绝奥斯托塔。现在为她做尽可能多的事,奥斯托塔才能安心。
而奥斯托塔望着她的眼神中,仍有疼痛和愧意。
“……您到现在仍然对我抱有愧疚吗?”她轻轻抓住他的手。
维尔利汀眼神平静,在扮演“失去遗腹子的母亲”时,同时表现出她疼痛中的冷静。
王储在看着她,这位母亲将视线平静转到自己前面。
“……我们都知道,前几日的事情并不是您的错。是有人担心那个将诞生的孩子威胁到他们,才会选择把他抹杀于我的腹中。”
维尔利汀哽了哽,平静道:
“……殿下,我不怪您。失去这最重要的东西后,我只会愈发坚强罢了。”
她的声音在二人都经历过痛楚的此时此刻,成了最稳定的安心剂。
奥斯托塔将她的膝盖贴在自己怀中,头轻轻抵在上面,闭上了眼睛。
像是被主人安抚的猫。
良久,属于君主的誓言被他轻轻许诺出:
“……我会替你整治那些人。”
看不惯她的那些大臣也好、恶意刁难她的人也好、对她早有预谋的人也好,从此以后都会在王殿上消失掉。他是新的凯撒,是权力更叠后的新君,所有反对她的,他都会彻底铲除。
他的灵魂在她膝上得到了短暂安憩。
维尔利汀抚上他的白色头发。
……她又一次骗了他。
可是没关系,她骗了他,从而得到了她想要的。
轻微的不适感从身下传来。
她失血失得狠,再不去盥洗室更换一些东西,又该感到不舒服了。身下是垫了垫子的,不会浸透床单,可在垫子之上,她又为之感到担心。
“殿下,我……”她轻轻嗫嚅道。
王储擡头,面色已恢复平静。他看着她。
“有什么需要我做的?”
“没什么……”维尔利汀依着他的肩膀艰难地下床来,“……我去一趟盥洗室。”
可她的脚刚接触到鞋面,便被奥斯托塔阻止。
奥斯托塔面色沉静。
她的膝盖在他手下为脱开而抵了抵,他也并不将手移开。
“不是说如厕吗。”
“我抱你去。”
维尔利汀的面色变了变,眉目轻轻地撇下来,眼瞳视线有些偏移,微感到些难为情。
他说他要带她去如厕,那岂不是要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