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闻出来是什么东西。
于是她斩钉截铁:“没有问题,陛下亲自送的东西,怎么会有问题呢?”
她混迹江湖太久,这酒里的催人情动的媚药,一闻便知,只是不知道具体是那一味药罢了。
烈性媚药,婉媚香甜,与烈酒相融,再端方君子,再出尘谪仙,都要销魂入魔窟。
谢珩不解:“既然没问题,那你为何惊慌?”
实在不知那画册画了些什么,还是这酒水究竟有什么他没察觉的问题,但他直觉,她的反应非常不对。
“没有惊慌啊,我哪里惊慌了?”
沈青边说,边不动声色从他手上收回酒瓶,连带着自己手中的酒瓶,还有那一堆小册子,都重新塞进小匣子,再将小匣子合上,吧嗒一声,玉锁又重新锁住。
谢珩见她动作如此利索,可他还没弄清这其中的反常之处,他擡手拦了她的动作:“就收起来了吗?真的没问题?”
他对她说话总是轻柔而温和的,但她也分辨得出,有时候,温柔的强势,是多么令人不可抗拒。
她看着他的眼睛,多神采分明的一双眸子,本来就美得摄人心魄,这时候还带着一点坚定,一点委屈。
是在担忧她的安危,又是在嗔怨她不愿与之坦诚。
沈青深吸了口气,心想自己要是定力差一点,非全部交待了个干净不可。
但是!好歹她也是名动一方的人物!还是有点定力的!
“谢珩。”
她说话的时候,忍不住又盯着他雕霜斫玉的面容看了会,虽然不久前,她跟这张脸的主人还在月下做着极为亲密的事情。
但这张脸始终还是不染凡俗的出尘绝类,怎么能被那些俗物沾染!
“你还年轻……用不上。”
她郑重其事,硬邦邦说完这句听起来毫无相关的话,然后抱着小匣子,无视谢珩逐渐黯淡下来的目光,满面严肃走到自己软榻前,将小匣子塞进软榻下最里层,最后爬上软榻,严严实实盖上被褥。
一气呵成。
诶,一定是这卧房中地龙烧得太热,她才会刚沐完浴,马上就湿了这么一身汗。
沈青目光盯着屋梁看来看去,她想翻个身睡得自在一些,可是谢珩一直没有动作,她现在躺着也看不到人,只好继续按捺了一会儿,眼前终于一黑,谢珩起身将桌案上的明灯熄灭。
须臾,青玉灯亮,旧梦在眼前流转。
她听见谢珩慢慢走向床铺,翻身上去的声音。
虽然他行事动作一如既往轻慢优雅,微灯下,还是淡淡氤氲着一点儿失落。
不自觉中,沈青东奔西闯的心绪,也被他拉得慢慢低落。
她果断开口打破这点突如其来的低沉氛围:“谢珩,问你一个问题啊。”
“好,知无不答。”
轻轻柔柔的灯影里,谢珩的声音也温柔得如梦似幻。
她撑起身子,任被窝从肩头滑落:“你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很轻快寻常的一句话,卧房中的清梦都微微凝滞。
好一会儿,才听见谢珩的声音在微光中荡开:“也许……有点早。”
沈青想了会:“那肯定是在你上次进祠堂前。”
“……嗯。”
“在陈郡侯府的时候吗?”
“应该还要早。”
“那不会是在游湖的时候吧?还有朝堂上跟陈郡侯吵架的时候?”
“也还不算是。”
“总不会是刚来洛京时吧?”
“不是。”
沈青歪着脑袋猜了半天,最后彻底坐直身子:“啊?难道是来洛京前?在渝州,在小金顶吗?这么早吗?”
谢珩那头陷入沉默,不再回应她。
他说知无不答,可是这个答案,刨根问底,他竟然自己也说不清。
他离开洛京前去渝州剿匪时,抱着匪患必除的雄心壮志。
从渝州再回洛京时,他心里最大的企盼与欣喜,是能将沈青一同带回洛京。
他不知道情动具体萌生在哪一刻,但一定藏在小金顶上朝夕相处细细碎碎的点滴中。
所以小金顶上时光流转的每一瞬间,都不可替代。
他的思绪正回落于小金顶上的苍山白雪,软榻上的人已经叉腰怒嗔:“原来你在小金顶上就对我有不轨之心了!哼!那你还算计我,派人来抓我,还把我关进大牢!”
对于她这么一番突如其来的秋后算账,谢珩的面容在倾泻微光下微微一怔:“可是当时的情境,是对你我的最好选择了,莽山上的兄弟,我都尽力保全下来……”
这样解释,很像是狡辩,他忙画风一转:“一开始我没想骗你,我真是无意被你们抓上山的……”
他只一口咬定,事情不是因他蓄意谋划而起。
“那你也是骗我了,一边喜欢我,一边欺骗我!”
“是,不论出于何因,这件事我永远对不起你。”
他的语气太温柔坚定,过于真诚的态度让沈青气焰顿时消下来,故意倒打一耙,张牙舞爪,是想给将来的自己找个台阶。
得逞后她立刻换了语气:“那你倒不必太愧疚,我现在没生你气了。不过你必须答应我,有一天,如果你发现我骗了你,那你也不许生气。”
谢珩很痛快:“我永远不会对你生气。”
好像说得太快不够坚定,他又补充:“谢珩永远都不会对沈青生气。”
他知道,所有预设的话,其实都是已经发生了的。
沈青有沈青的事情,但只要是她,他就一点都不会生气。
“好,那就一言为定!”
得到肯定的答案,沈青心满意足,重新躺进香香软软的被窝。
她的身体和心脏好像被一片柔软的云朵稳稳托住,容她在碧空青天中自在徜徉。
青玉灯在卧房中流淌出皎然微光,是谢珩费尽心力复刻出来的莽山旧梦。
可是今晚,她见到了可以与小金顶月色媲美的一轮明月。
她将明月揽入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