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未央哭(8)很突然地不告而别……
季行止走了。
他临时起意做出这个决定,未经踌躇便付诸行动。
很突然地不告而别。
恶劣的生存环境使得季行止天然缺失人的七情六欲,情感的匮乏导致他并不清楚,那种突然间的冲动叫作,不想拖累祝之渔。
少年凭直觉在情感这一陌生而空白的领域里,莽撞地做出这个决定。
他隐隐约约意识到,离开等于保护。
一开始拖着重伤的身体投奔医馆,煞费心机伪装脆弱只为赌祝之渔心软,赌她看着这张与心上那人相似的脸愿意怜悯他,愿意大发慈悲地救他一命。
至于是否会牵累祝之渔,严重至牢狱之灾,他丝毫不在乎。
季行止首先考虑的永远是自己的生死。
可是,目睹官兵的暴戾行径的那一刻,他突然后悔了。
头一回,心底涌起陌生的愧疚感。
他不该去寻祝之渔。
他不该藏身医馆。
不该给她带来无妄之灾。
离开就是对她最好的保护。
季行止在外漂泊了十余日,风餐露宿。
天为盖地为庐,他回到了那处隐藏在山崖底、与世隔绝的滩岸,以山间野草野果充饥。
草根苦涩生硬,远比不上祝之渔给的包子松软可口。
野果酸掉牙,难以入口,也不如她爱吃的酥饼糕点香甜。
少年拔下草根,面无表情继续塞进齿间咀嚼。
偶尔也会接受潭底那条庞然巨蛇馈赠的野味。
周遭荒村的老人神神叨叨说,接受了怪蛇的赠予,就会变成和它一样的怪物。
季行止不在乎。
活命,他只想活命。
只要能活命。
形势比之先前更为棘手。京都来了两拨人马围剿他这条贱命,一拨以宣德侯府为首,奉皇帝的旨意来寻找合适的傀儡;另一拨是奉皇后之令的阉党缇骑,大约是要除掉他这个隐患。
两方人马将城池围得固若金汤,姑苏城实施十二时辰戒严,悬赏画像贴满城墙,布下天罗地网来捉他。
销声匿迹的第十七日,季行止终于动身离开了。
行经季氏宅院,他犹豫了下攀上外墙。没有惊动任何人,他朝院落中的生母遥遥望上最后一眼,当作告别。
***
“嘎——”
城楼上的寒鸦突然惊起,远处传来铁甲碰撞的声响。
季行止剥下一块玄铁腰牌,指尖摩挲着上面“姑苏戍卫”的刻痕。
二更天换防时,南门会有送葬队伍出城,他能够借机伪装,以便脱身离开。
夜晚降临,梆子声穿透浓雾。雪白的纸钱漫天泼洒,纷扬似雪落在送葬者身上。
披麻戴孝的人群逐渐在视野中显现出来。
少年不能理解跟在棺椁后悲怆哭泣的人,无法共情他们扶棺而泣的悲伤,无法共情生离死别的滋味。
他冷漠地看着送葬的白衣自他眼前走过。
这是个没有感情的怪物。
直到听清楚他们的哭腔:
“可怜的孩子……小小年纪便遭此横祸……”
“都怪阿爹……若非阿爹同你争执,你又怎会赌气离家出走……误打误撞死在驻扎慈佑堂的官爷手上……”
医馆,官兵。
那一刻,季行止呼吸凝滞,心脏突然空了一块,如同被人剜去血肉。
送葬队伍仍在他面前悲恸大哭。
季行止的手按在胸前,连指尖都渗着冷意。
他似乎学会了什么,体悟到离别是一种怎样的滋味了。
苦,好苦。
是受他拖累的么?
季行止低垂眼睫,趁乱突然潜入棺椁。
浓稠的黑暗裹着腐朽味灌进鼻腔,狭小封闭的棺木里安放着一具冰冷的尸体,白纱覆体,从头到脚裹得严严实实。
会是医馆中那名姑娘吗?
少年伸出的手僵在半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