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坞城将士敌后偷袭，与大公子内外呼应，杀了敌军措手不及。
这一战给边城拖延了时间，坞城和边城的将士亦战死无数。
但这一战挫败了敌军的士气，让敌军将领不敢贸然行动，惧怕边城背后还有未摸清的底细；这一战，也揪出了藏在军中的细作，边城才有坚持到邵将军带兵驰援的喘息之机。
这一战，也让大公子即便离开边城，朝中和军中都不会有人再拿此事嚼平远王府舌根。
但大公子没有走。
——我若走，城墙之外便都知晓边城被弃，失一寸容易，失一城也容易，但失去的这一寸，这一城，再想拿回来，再要多少小家支离破碎，多少百姓成为难民流民？
——我若留下，前车之鉴在，敌军会忌惮，边城士气会高涨，就多一分可能守到邵将军领兵驰援。坞城的将士才不会白死，他们还有身后之名。
——人终归有一死，死不可怕，愧对亲人可怕。大东、大西已经护送边城百姓离开了，你也回京，替我将这封信亲自交到老爷子手中，说孙儿不孝，不能在他跟前尽孝了，日后，让青黛、扶光替我尽孝。
——你我来生再做同袍，下次，换你留我走，扯平了。
……
亭子目光黯淡。
边城一战，可歌可泣。
天家也力排众议，替藏于坞城的将士正名，洗刷了冤屈，没有死于内斗，死于疆场。
大公子也长眠于边城。
青黛小姐和扶光公子不足一岁便失去了父亲，甚至，都没有印象父亲的模样。
而在此之后，老爷子重回了边关。
老太太怕青黛小姐和扶光公子疏于照顾，将人接回了平川。
这是外人能看到的。
但旁人看不到的，经此一事后，天家同老爷子，同平远王府之间的微妙变化。
外人看来，天家更为敬重老爷子，更加依赖平远王府。
但经历边城和坞城之事，亭子心知肚明，这些本可以借着洗清冤屈谋逆作乱，或是自戕于校场的边关将士，会因为一生敬重老爷子，老爷子一句话，这些人可十余年如一日，藏于不见光之处，又会因为大公子求援，不惜赴死。
权力是最考验人性的东西。
君君臣臣，也最是让人拿捏不透的关系。
天家和老爷子都心知肚明，但都知晓进退，维持这种平衡。
所以大公子一死，老爷子宁肯将青黛小姐和扶光公子丢在家中，也去了边关，是要安排好军中之事，尽早抽身，免去君王忌惮。
军中都敬重老爷子，但世子只在军中呆过两年便回了京中，不掌军中职权。老爷子也留在京中，只在这次郭立阳稻城兵变时，在天家跟前求旨赴前线。
郭立阳早前曾在老爷子麾下，边城之战时，与大公子靠背信任，大公子守城，郭立阳带兵在城外游走伏击。
老爷子曾对郭立阳寄予厚望，郭立阳也确实是带兵之才。
但尝过权力滋味，人是会变的。
老爷子最后一趟去京中，边缘了郭立阳，怕他在军中兴风作浪。
但郭立阳还是到了稻城兵变这一步，老爷子必须要亲自清理门户，做给旁人看，也做给天家看。
辰王叛乱，天家登基，天家也不止一两次当众提起老爷子救他于为难之时，他铭记心中。
但天家还清楚，老爷子虽然几次救他于生死水火当中，但先帝在时，励精图治，勤于朝政，时常邀老爷子入宫，彻夜畅谈西秦国中朝政，与临近诸国之间的博弈，在老爷子心中，先帝是真正有抱负的君王。而天家，越过看重皇室血脉这一环与他的死xue，便处处着眼都是于此，始终少了些君王的远见。
在对燕韩的态度上，先帝与天家也有不同。
所以天家登基之后，尤其是边城一战之后，老爷子很少再出现在军中，更好开口过朝中之事。
西秦国运起起伏伏几百年，平远王府也过绝境，也有生存之道。
但到底，方才在见到青黛小姐第一个捉到螃蟹的时候，老爷子想起大公子了……
若是大公子还在，今岁又是另一番光景。
在秦朝晖的极力撮合下，燕韩西秦有过一段关系互遣皇子，关系最为融洽和睦的时期。
两国邦交原本应当随着互遣皇子的结束，顺理成章，走上更亲密的同盟关系。
所以，秦朝晖在天家跟前再三请命，终于说动天家让他亲自护送昀王回燕韩，再从燕韩接回二皇子。
东宫也想借这次机会，奠定自己的朝中的威信，和在燕韩天子跟前盟约。
原本，这些都当一气呵成。
但东宫刚到燕韩，秦朝晖便暴毙。
其中迷雾重重，真相不明，两国之间猜疑陡增，急转直下。
除了秦朝晖暴毙，没人真正知晓燕韩国中出了什么大事。
猜疑和混乱之下，西秦和燕韩时辰紧急往返。
但燕韩天子以西秦东宫安危为由，要求西秦东宫在燕韩宫中逗留，直到西秦国中派人来接，避免中途在西秦国中出任何意外，两国交恶。
由此，昀王已经回了燕韩，但西秦东宫和二皇子却都滞留在燕韩。
西秦能担起这个重责的，国中只有北敬王府与平远王府。
但北敬王府同二皇子沾亲。
这种微妙局势，北敬王府出面与不出面都不合适，只有平远王府不背靠任何皇子，是最合适的人选。
这一趟只能老爷子或世子去。
燕韩是远途，老爷子半生都在疆场，太医说过老爷子不宜远行。若是途中变故，只会让局势更微变。
所以，去西秦的人只能是世子。
但这一趟去西秦，世子要带回东宫和二皇子，不亚于当年大公子在边城一役。
年关前，天家曾召世子入宫三日，有密诏嘱咐，这一趟也有随行禁军，边界也会驻扎大批驻军。
这一趟吉凶未卜，京中岁月静好，世子这一路暗潮涌动。
小九原本要去的，但世子让小九留下。
因为老爷子还在京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