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拜才真正如同烫手的山芋,喻宝园不知道老爷子要怎么接。
喻宝园担心看向陆衍,但陆衍没吭声,眼中也无担心之色,仿佛不需要担心老爷子一般。
喻宝园摸不清状况。
很快,喻宝园就看到,邵清越朝老爷子的这一拜,老爷子没起身,但也没接受。
而是在他拱手一拜的时候,伸手擡起他的手,同样温和的语气道,“同朝为官,都是天子之臣,拜的都是陛下,哪有云安侯府拜平远王府的道理?贤侄,礼数错了。”
老爷子嘴角微微勾起,尽显长辈对晚辈的包容。
邵清越很快反应过来,老爷子也看着他笑。
礼尚往来,这点道行逼不到老爷子。
邵清越也眸含笑意,而后,才歉意道,“老爷子提醒的是,是我冒昧了。日后,还望老爷子多提点。”
邵清越也顺水推舟。
老爷子又道,“贤侄年少有为,日后前程不可限量啊。”
老爷子眸间深邃。
中宫,五殿下和邵清越眼中神色各异,但在眼下看来,却又莫名契合。
这一连串的太极,看得喻宝园在心中感叹。
尤其是老爷子这处。
既没受邵清越这一拜,就是没松口谅解的意思。
但也没未纹丝不动,是没让中宫这个中间人尴尬,
而是以己之道还治彼身,一句“同朝为官,都是天子之臣,拜的都是天子”让对方语塞。到最后都没逃出老爷子的节奏。
平日里在幼儿园见惯了老爷子平易近人的模样,再要么就是武力震慑团团几人,或者年关大冒险的时候扮成年兽窜上窜下。
但眼下,喻宝园才见老爷子另一幅游刃有余,不逞多让的朝中重臣模样。
喻宝园忽然明白陆衍平日里的怼人功夫是从何处学来的了。
耳濡目染……
“老爷子宽厚待人,云安侯府必定牢记心上。待日后,再让舍弟负荆请罪。”邵清越还是朝着老爷子鞠躬。
老爷子这处暂时没有动静,应当也是不会再有动静了,中宫适时开口,“都是朝中重臣,西秦国之肱骨,小孩子之间的玩闹事,有时候就是轻重不知,分寸不晓,到底勿伤了两家之间的和气。这当教训的还是要教训,切不可再生事端。”
中宫训话,邵清越代为领下,“谢娘娘教诲,微臣替温澜记下。”
中宫又看向涟玉,“上次在太尉府,你还未与宝园见过。”
比起邵清越,涟玉眼中的神色便要高傲得多,似天生就带着傲慢和居高临下,也用优越的语气道,“回母后,儿臣虽未见过,这段时日倒是听了许多。”
陆衍也看向涟玉。
涟玉似早就猜到一般,继续道,“听闻,宝园颇得京中贵女倾慕,出门一趟,还会有人拦马车,邀踏雪,眼下京中最炙手可热的世家公子恐怕就是宝园了,许是过不久,就会有人求上父皇、母后赐婚。”
涟玉说话时虽然一直笑着,但总让人觉得绵里藏针。
反正陆衍听得不怎么舒服,眉头微拢。
但喻宝园这处只觉得双-腿都是软的,赐,赐婚?
她是有多少脑袋不够掉啊……
*
从宫中-出来,喻宝园好似坐了一趟惊心动魄的变速过山车一般。
她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比变速过山车更贴切的形容了。
从一开始怕自己出错,露-出马脚,到后来,但凡殿中有人开口,她都不知道对方会不会突然神来一句直接将她带走。
总归,这一趟下来,喻宝园的心绪七上八下,但就没真正平静过。
临末,还带走了一把精致匕首。
放在入宫前,她还想不到自己会同一把匕首绑在一起;转眼,她就有了一件御赐之物。
但喻宝园一点都高兴不起来,以为她满脑子想的都是五殿下口中说的赐婚之事。
所有人都以为她是老爷子的外孙,所有人都以为她是男子,因为老爷子的缘故,天家和中宫对她还很好,所以五殿下口中的赐婚,一点都不是危言耸听。
马车上,喻宝园看着手中的匕首发呆。
“想什么?”陆衍看她。
喻宝园轻叹,“在想如果被赐婚怎么办?”
那比架着她在火上烤还可怕。
喻宝园是真的忧心忡忡。
“多虑了。”陆衍淡声。
喻宝园看他,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笃定。
陆衍平静道,“你的婚事,自然是老爷子做主。老爷子没吭声,天家和中宫怎么会轻易赐婚?朝中所有的赐婚只是看似一时兴起,从来不会有真正的一时兴起。平日里看着挺聪明的模样,这种事想不通?多听多看,像今日这样,久了就知晓了。”
喻宝园:“……”
陆衍这是肯定了她今日在宫中的表现。
喻宝园将匕首拿到他跟前,“那这个呢?”
陆衍看她,“御赐之物,收好。”
喻宝园轻叹,“这是给老爷子外孙的,不是给我的,放我这里,太沉,压得我终日惶惶不得安宁。”
陆衍方才一路心事重重,眼下才笑起来,“你会惶惶不得安宁?”
喻宝园心虚,但也坚持,“眼下就惶惶不得安宁中。”
忽然,两人都似想起了事情,异口同声道,“我有一事。”
两人说完,都同时愣住。
片刻,不知道当笑还是不当笑,又异口同声道,“你先说。”
陆衍:“……”
喻宝园:“……”
喻宝园头疼,今日也不知怎么了。
“你先说。”陆衍出声。
喻宝园开口,“今日,天家赏赐这把匕首的时候,应当没想到我谢恩这么快,我擡头的时候,天家的眼神还没来得及收回,你们当时都在看我,应当没人留意,就我留意了。陆衍,天家看你的眼神好像有些奇怪……”
陆衍怔住。
喻宝园继续道,“后来我仔细想了想,应当不止赏赐匕首那次,还有早前的几次,譬如,让我上前看看,中宫确实在看我,但天家,好像都在看你。”
陆衍轻声,“你怎么知道?”
喻宝园唏嘘,“在幼儿园里,小孩子的安危是放在第一位的,无论任何时候都不能有视野死角,和一个小孩子说话的时候,也要留意身边其他小孩子,职业习惯,没想特别留意,就是自然而然看到的。”
喻宝园轻声道,“但看到我目光迎过来,天家就将目光移开了,好像不想让人知晓。”
陆衍缄默,他也在试图回忆喻宝园提起的画面。
依稀有印象,但因为没有特意留意,确实判断不了。
但天家是看着他长大的,他应当没什么值得天家留意……
忽然,陆衍僵住。
——殿下,从这里钻出去,去镜湖别苑,找平远王。
——殿下,别哭!如果找不到镜湖别苑,就去找喻山骨。
——别回头!无论听到什么声音都别回头。
……
“陆衍?”喻宝园唤了他三声,陆衍才回过神来。
“你没事吧?”喻宝园见他方才似魔怔了一半。
“没事。”他淡声。
“我就是随意提一句。”朝中的事她并不清楚,不能随意判断,只能知晓的都告诉陆衍。
“我知晓了。”陆衍没多言及。
“你呢?刚才要说什么事?”喻宝园也问起。
陆衍收起思绪,认真看她,“喻宝园,你对你爹娘有印象吗?”
喻宝园诧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