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的商船陈新也在,当时的他是舵手,现在的他也只是一个浪迹江湖的普通人。
陈新神色复杂,他换了一只手撑着下巴,话里还有一点难言的落寞,“我担心雷吟死了阿栎走不出来,后来有幸见到阿栎,看她气色还好,就没有再追问那些事了。”
应逐星讪讪一笑,“雷大哥去得突然,她没事就好。”
现在的雷门约摸是雷吟和那位叫丝萝的姑娘在管事,以后没事还是不要去诸暨比较好,没了雷吟,那地方应该不欢迎他们。
适时,一阵沉闷的号角从大殿两侧传来。
四方会的人换好了赤色劲装,冷青烛改抱了四弦琵琶,天音阁的乐工都带上自己的乐器,陆雪鳞将手里的面具分给舞者,扭头看向冷青烛手里的琵琶,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
冷青烛垂眸理了理裙子,“闭嘴。”
“其实....”陆雪鳞实在忍不住,“我觉得你的琴比琵琶好听。”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怪不得那日排练的时候能两人动起手来,周围渐渐空了,珈奈低头默默重新系好了幂篱的带子。
山风吹动天青水蓝的衣袂,一声清脆激昂的琵琶弦音骤然响起。天音阁的八人分列在金银台下端两侧,染着丹寇的素手来回疾扫,急促的琵琶声似金戈划破长空,女子的手指修长而灵动,瞬间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冷青烛面不改色,恍若不食人间烟火。
不少人盯得都丢了神,他们从前只听说冷琴师的琴好,不想琵琶也是一绝。
少年沉闷的羯鼓随之擂响,仿若重锤砸在心口,陆雪鳞踩着鼓点猛然跃上了金银台中央,面具掩住了俊美的上半张脸,他身上却多了一股不怒自威的的感觉。
鼓点由缓至急,其余的人手持银戟从一侧鱼贯而入摆出了雁阵。横笛筚篥恰如其分响起,戟尖寒光闪烁,陆雪鳞领着人随乐节疾徐,进退如潮,那身赤色劲装仿佛在风中烈烈飞舞,山风蓦然多了些荡气回肠。
日华如金粉散落,箜篌自云巅倾斜,萧笙清越直入,余音绕梁三日不绝。
陆雪鳞足踏九宫变换,周围空气似乎都随之流动,冷青烛配合着他的动作,改奏龟兹急旋。金银台上的众人动作刚健有力,如星斗列空,往来冲杀,筚篥与横笛在其中交织成刀光剑影。
最后一声羯鼓落定,舞者戟尾相勾连成铜墙铁壁,陆雪鳞目光如炬,居其中身姿挺拔如松。
一场祭乐结束全场安静,大家的目光牢牢锁定在金银台,他们仿佛窥见了当年盛世的一角,满眼皆是惊叹震撼之色。
天穹像被靛青染料浸透的宣纸,几缕云絮慵懒地舒展,冷青烛停了手,指尖像洇出了胭脂,陆雪鳞摘掉面具长舒了一口气,筋骨活动开了难免出点汗。
无人在意的角落,秦断鸿摇着自己那把小扇子幽声道:“三百年前光景难现,世上明君又有几何?”
今日金银台上才寥寥几人,下端也就八名乐工,很难想到书中所载的一百二十八名乐工穿甲持戟练习是何场盛景,不知天音阁与四方会逃出梨园时有没有丢谱子,眼前的破阵曲还与三百年前一模一样吗。
冷青烛与陆雪鳞并肩朝着上首的前辈们行了一礼,百前的约定天音阁和四方会还在履行,也只是为了不遗忘。两人相伴回了筵席,她难得夸奖一句,“今日跳的好些。”
“你今日也不错。”陆雪鳞笑了笑,不经意瞥见了身旁人的指尖,“手怎么了?”
冷青烛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指甲劈了。”
当着众人的面,江惊尘清了清嗓子开始宣布,“今年金银台彩头为灯芯草。”
话音刚落地,法源寺的尘一大师与了空大师捧着一株少了些枝叶的小草走到了江惊尘身边。主殿下群情高涨,众人纷纷开始交头接耳,传闻灯芯草至阳,摘下多年生机不觉,垂死者用之可保其生机不断,伤口不腐,犹如燃灯续昼。
大家都以为这种保命的东西大师会自己留着,没想到青阳宗居然拿来当彩头了。
这种事情谢寻安当然想不到,他迅速扭头看向了叶婵,叶婵手一颤,杯中水洒出了点,两人面色凝重对视了片刻,大脑一片空白。
沈难心弦一紧,差点从席上站了起来,还好应逐星一把将其拽了下来,“你要做什么?”
这时江惊尘又笑着宣布一件事,“吾今日借青冥问道,请江湖诸位做个见证。”
大殿下方的激烈的讨论声渐渐消了,众人转而凝神听江惊尘说话,谁知道青阳宗还有没有别的彩头。江惊尘顿了顿,说话的声音还挺愉悦,“吾死后,吾师兄应淮之徒应逐星为青阳宗下一任宗主。”
霎时,青阳宗的人炸开锅。
应逐星蹭地一下站了起来,这回沈难没拉他,整场的目光都投向了这边。
“还有一件事。”江惊尘看了一眼尘一大师,须发皆白的大师微微点头,青阳宗与法源寺此前早有协定,“为保公正,往届登金银台者今年不准。”
这可是一个天赐的好机会,江惊尘的话顿时燃起了小辈的斗志,往年看那些天之骄子在台上打个你死我活,今年他们一个都没机会上台了。
沈难这回真的坐不住了,季衍激动地摇着应逐星的胳膊。应逐星望见江惊尘狡狯的笑,慌张喊道:“师叔——”
暮春时分,日光暖煦。
江惊尘万事不管,一溜烟跑了个没影,恰似天边流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