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是记忆的桥梁,他的灵魂抛弃了躯体无处依托。越靠近故陵,沈难越惴惴不安。
从前那个青年跌跌撞撞地摔进泥里,他失魂落魄地走了很远的路。
直到自己忘记了锥心刺骨的滋味....
“师父——”
屋内一片漆黑,惊呼醒来的沈难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手,眼前从模糊过渡到了清晰。某些痛苦的记忆片段浮现在脑海,潜意识里他十分抗拒千金堂。
沈难的手瘦削修长,虎口与五指并拢处有练剑留下的薄茧,手背青筋微微凸起。
有人曾经掰断过他的手指.....
沈难额间全是冷汗,耳边全是自己的沉重的喘息声,他的手也忍不住发颤。几滴水落在掌心,沈难恍惚看见了水渍,他不由摸上了自己的眼角,指腹湿濡。
这是沈难头次感到失去记忆的恐慌,他翻来覆去地查看自己手,没有地方留下了受伤的痕迹,给他治伤的人也不是谢寻安。
在他来到烟雨楼之前,有人圈禁过他。
破碎的记忆交错在一块,沈难分不清从前与现在。青阳宗之后他去了千金堂,千金堂后他流落四方,有人救了他虐待他,那人问不出秘密而后将治好放了。
沈难想不明白,他到底是得罪了什么人,才会被如此对待。忽然门外传来了敲门声,叶婵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沈难,你没事吧。”
沈难匆匆擦干眼角的眼泪,他快步走到门边开了门,“师父,你怎么来了?”
叶婵端着油灯照明,她神情古怪地看着沈难,他面色苍白,“你方才唤我,我听见了。”
这两个房间的床是靠着同一面墙摆放的,叶婵住在沈难旁边。隔着薄薄的一堵墙,沈难一喊她便听见了。
“是做噩梦了吗?”叶婵擡手想摸沈难的脸,沈难微微偏头。他想躲,可她不让,更凉的掌心贴到了沈难的额头,“没有发烧,你梦到了什么?”
沈难不觉往后退了一步,叶婵进了门,漆黑的房间里突然有了一团明亮的火焰。
他结结巴巴道:“没有什么。”
“你在说谎。”
“你是在害怕我吗?”
叶婵知道他有时会梦到从前,她忽然凑近盯着沈难的眼睛,沈难没有防备差点跌坐在地。直觉告诉叶婵,沈难有事在瞒她,他或许是在害怕自己。
师父清冽气息萦绕在身侧在,鸦青的发带缠着青丝垂在沈难眼前。他忙着否认,“不是。”
叶婵微微颔首,“这句不是谎话。”
有的人的眼睛里都没有秘密,尤其是沈难。她只要看他的眼睛,就知道他有没有在说谎。从前也是,现在也是。
沈难不想说,他害怕叶婵会为自己去寻仇。江湖上的麻烦那么多,这两次帮烟雨楼做事,纵使师父武功再高也受伤了。
沈难分享了温柔缱绻的梦,他说起了山庄里哄他笑的女子,“我方才梦见了一个女子,说话轻轻柔柔的,有人喊她的名字。”
“她叫周阅音,好像是我的母亲。”
“你从前说我是撞了头失了记忆,为何我的家人没有来寻过我。”
沈难的声音微微动容,他嗓子干涩,“他们还活着吗?”
叶婵一怔,长长的羽睫掩住她的慌张,生硬的烛台有些咯手。
早就该想到这一刻,可真到了这一刻她竟不知该如何回答了。从前在山外谷叶婵只说不知道,沈难一开始好奇后来也不问了。
自沈难知道了叶婵蝉息的反噬,两人都默契地不再追问彼此的古怪,直到时间慢慢淡忘了两人之间所有的纠葛。
他们成了世上最奇怪又普通的师徒。
“这可能都怪我吧,是我把你带回了山外谷。山外谷偏僻,他们可能不知道你在那里。”叶婵顿了顿,“我从前赶你出谷让你去找曾经的记忆,你找到了吗?”
“可能找到了吧。”沈难尴尬地摸了摸脑袋,“现在又忘了。”
叶婵从怀里掏出绿秞药瓶,里面装的还是压制内息的药,她给沈难倒了一小颗,“吃吧,不要再运功了,睡一觉就好了。”
沈难服了药,他像小孩子一样留住叶婵,“师父可以等我睡着了再走吗?”
叶婵点了点头,“你的内伤很快就会好的,你的记忆也会回来。”
“往后一切都会好的。”
叶婵吹灭了油灯,她顺势靠在沈难床边,他迷迷糊糊地闭上了眼,叶婵哄人的声音轻轻柔柔,“以后你也会有家,然后有家人。”
他微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叶婵没有说话了,她心里蓦地多出了一些难以言喻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