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第95章哪个才是梦
上一次生病的时候,阖宫的嫔妃都赶到了乾清宫等消息，这回福临却不让了。
他说：“过几日还有辛苦的时候，叫她们别来了,歇着吧。”
他的身体已经很虚弱了,在这之前,他和佟采薇经常出门四处走,最早的时候是去江南，后来越走越近，前些时候就只能在北京周围逛一逛了。
或许是将死之人,都会心有预感吧。
佟采薇坐在他床边,仔细打量着他。
福临正清醒着,感知到她的目光,便擡起头朝她笑：“怎么了？”
他的脸色苍白,便连笑也是苍白虚弱的。
佟采薇道：“想记住你的样子。”
福临笑容更深了,脸上在笑,人却忍不住咳嗽起来。
边咳，他边说：“你变了。”
佟采薇微怔：“哪里变了？”
福临唇角微扬，仍旧是那副骄傲的样子：“其实我见你的第一面,就知道你不想进宫。”
这话他从来没有跟佟采薇说过。
她微愣，努力回想了一下是什么时候和顺治见的第一面，应该是选秀的时候？他问了自己阿玛的腿伤。
她回想以后,觉得自己好像没有什么特别奇怪的行为。
看她的表情，顺治就知道她什么都不了解。
他终于得意起来了——原来她也有什么都想不到的时候呀。
福临提起精神：“我头一次见你,其实是你才进宫的时候。”
那会儿和她一道儿的秀女都在叽叽喳喳地讨论着这回选秀都选了什么人进来，而福临自己，则是才刚在皇后那里受了气，自个儿跑出来透气,只带了吴良辅一个。
秀女们都在好奇，只有佟采薇在看周围的宫墙，带着一点好奇和怀念的神色。
那会儿她在想，这故宫，和现代的故宫有什么不一样？
走着神呢，同行的秀女和她搭起话，左右都是试探她的话，她的身份在汉军旗里算高的，有进宫的可能性，但要是她阿玛求个恩典把人放出去也不是不可能。
福临笑着说：“你那会儿谁都没理，就光在那儿左顾右盼了，把她们气得够呛。”
不知情的还以为她不屑跟她们说话。
“我头一次见人对宫里没什么敬畏。”
连他这个皇帝，都畏惧于权势。
后来等佟采薇进了宫，他仔细观察了一下，发现她果然是这样的，哪怕面上没表现出来，但实际上，她看谁都一样。
有时候，好奇总是能够吸引人的注意，稍不注意，好奇着好奇着，就陷进去了。
他曾经以为佟采薇对他只有嫔妃对皇帝的应付。
可她变了。
她也开始在意起他的情绪，她开始在乎他。
开始……爱上他。
他有时候觉得自己有些贪心，起初觉得她对自己有两分的在意就足够，到后来，他就更加贪心地想要更多，想要她的爱意变成三分、五分，甚至十分。
他像是飞蛾扑火一般，赌着一段可能注定得不到的爱情。
可佟采薇并没有这么觉得。
她拉着他的手：“其实你更像是那团火。”
充满着热情和滚烫的爱意，诱惑着她这只飞蛾扑向他。
在一个封建社会，爱上一个三宫六院的皇帝，佟采薇觉得自己多少有点扑火的勇气。
两个人对视一眼，都笑出了声。
福临合上眼。
他觉得自己很困，眼睛像是睁不开一样，控制不住地想要闭上，可他又想多看一看她。
他缓了一口气。
继续道：“玄烨的皇帝做得还算不错，但他是个急脾气，有时候过于冲动，而且他对亲近的人更是如此，我总担心他会因为这个毛病做出什么后悔莫及的事。”
玄烨的脾气他们两个都知道，他有一种爱之欲其生恨之欲其死的脾气，喜欢一样东西的时候很喜欢，可是等到不喜欢了，他就极端得讨厌，甚至恨之入骨。
福临道：“对一个物件儿这样没什么关系，但倘若落到人的身上，很容易就会出事。”
“还有皇额娘那里……我一死，她必定会找借口回京。”他的睫毛颤抖，像是振翅的蝴蝶，“倘若她……你就动用圣旨吧。”
那终究是他的亲生母亲，他自己下不了手，所以才会将她远远地送走。
他慢慢地把所有的事情都梳理了一遍，好像根本放不下心。
但其实他知道，就算没了他，她也能妥善地处理好这些事情，只是他自己总是在担心而已。
末了，他摸索着探向她的手。
平静的声音，终于有了哽咽。
他道：“采薇，我舍不得你。”
相伴十余年，他们早已经成为了最亲近的人。
他的眼角湿润，却不敢用力握住她的手。
将死之人的手还温热，死后却会变得僵冷，他怕自己握得太用力，舍不得放开她，反而伤了她。
他问：“我现在是不是很丑？”
他生了病，变得虚弱，脸色苍白、身材瘦削。
他总怕自己不好看了，也怕她将来记住的是他临死时并不好看的模样。
佟采薇依靠在他怀里，听他缓慢的心跳，眼泪终于掉下来了：“不丑，很好看。”
福临终于露出心满意足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