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宫疆脊背稍稍弯曲,神色恭敬中带着几分无奈:“陛下病重,府中不宜穿红戴绿、太过喜庆,因而只能着着常服拜堂。还请夫人挑一个心仪的红盖头。”
千提侧眸望着那些红盖头,一时间有些怔愣。
着常服拜堂,倒正顺了她的意。
此生,与一人着过婚服,拜过天地,她便已经知足了。
她眼神发直,呆呆地盯着托盘,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昔日灵动的眸子微微转动,眸光自盖头上扫过,带着些许呆滞。
一根水葱般纤细的手指自袖间伸出,指了指其中最厚的那方盖头,指尖轻颤,又迅速缩回。仿若一只蝴蝶悠悠停在花蕊上,忽然间为狂风惊吓,消失在百花深处。
“就这个罢。”
最厚的盖头,挡住她的脸,若是拜堂时她忍不住哭了,也不至于让国师瞧出异样。
她低低呼出一口气,声音不自觉带上了一丝颤抖:“国师……回来了吗?”
被指中的侍女莲步轻移,端着红盖头上前。
千提微微擡手,指尖触碰绸缎,微凉的触感让她忍不住缩回手。
宫疆温和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大人已在赶来的路上,不消片刻便可感到,还请夫人先行做好准备。”
“也好。”千提深吸一口气,定了心神,手指拈起盖头,缓缓盖在头顶。
厚重的盖头遮蔽了少女倾城的面容,眼前的视线被一片红色遮盖,只有丝丝缕缕的光透过绸缎中间的小孔映入眼帘,将原本清晰的一切都变成一道道隐约的轮廓。
“走罢。”她轻声说道,声音微弱,仿佛随时要被秋风吹散。
景秋轻轻扶住她的手臂,带着她离开房间,转至前堂。
踏入堂中的一瞬,一阵微风轻轻涌入,撩动她的裙角,吹得她心中愈发惶惶。
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朦胧了她的视线。眼泪与盖头相叠,让本就朦胧的视线蒙上了一层厚重的水雾,眼前万物都变得模糊不清,仿若一副被水洇湿的画。
景秋放开她的手,如约定般混入人群,消失得无影无踪。
一片混沌与迷茫中,一道高挺的声音在她面前悄然站定。
千提垂着脑袋,泪水肆意流淌,洇湿了盖头。视线被泪水模糊,又隔着厚厚的盖头,根本无法看清来人长相。
唯有檀香萦绕鼻尖,其中混杂着一股极淡的……火药味。
是火药……还是烟花呢?
是他吗……
恍惚一瞬,千提自嘲地笑了笑。
怎么可能是他呢?
藏在袖间的手不自觉收紧,摸到那把淬了毒的匕首。她突然想起那日,米店中,凌昔站在她的面前,将匕首交到她手中。
“国师,必须死吗?”
回应她的是一道冰冷而不容置疑的声音:“是的,殿下。国师,必须死。”
国师,必须死吗?
热泪涌出眼眶,在面上留下两道长痕。
应该……不是他吧。
“一拜天地——”赞礼官悠扬绵长的声音打破了这略显沉重的寂静。
二人双手交叠,缓缓弯腰,阳光落在他们背上。
“二拜高堂——”
转身,堂上空空如也,没有父母,也没了那方无字木碑。
“夫妻对拜——”
一滴热泪不受控制地自脸颊滑落,砸在地面,洇出一点水痕。
弯腰,起身,她不曾撞上他的下巴。
拜堂礼成,府中侍女扶着千提离去,转至新房。
淡淡的檀香萦满鼻尖,头顶盖头安然垂下,遮蔽了视线,她静静坐在床沿,听得房门开闭,侍女的脚步声逐渐远去,才缓缓擡手,揭下头顶盖头。
陛下病重,房中依旧没有太多喜庆的装扮,唯有桌面放着酒樽糕点,两侧红烛静静燃烧,落下两行红色蜡泪。
千提起身,行至桌前,脚步有些踉跄。
暖黄色的烛光中,两杯喜酒静静放在桌上。她在桌前坐下,手肘不经意撞上桌沿,引得酒液在杯中轻轻晃动。
国师……必须死吗?
千提又一次问了自己这个问题。
半晌,纤长的睫毛微微颤动,她眨了眨眼睛,素手轻擡,取下头顶发簪,在酒水中微微掠过,泛起阵阵涟漪。
她抿了抿唇,眸光落在另一杯酒中,眼中闪过一丝决然,将发簪同样在杯中一过。
直至两杯酒都染上剧毒,她才将发簪戴回头上,整理好发丝,深吸一口气,坐回床边。
盖头重新落在头顶,不多时,一阵轻微的脚步声自屋外传来。
房门被人缓缓推开,门轴转动的声音混杂着她紧张的呼吸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一道身影逆光而立,周身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光晕。
他在她身前站定,修长的手指轻轻拈起盖头一角。
红绸缓缓揭开,露出少女沾满泪痕的容颜,烛影幢幢中,二人目光相接。
一个满心欢喜,一个满脸杀意。
“听说娘子要取下吾的首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