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第104章:强取豪夺听着他如何疼爱……
“你可知宫中王美人为何会小产?”
郗和叹了口气,自问自答:
“是季桓做的。”
“他……他为何?”辛宜有些不解,季桓一心求子,反过来竟然害了别人的孩子。
“陛下与季桓已快要撕破脸面,陛下将你们三人困在那院落中,除了庇护,本意也是为了要挟季桓。”
“有你在,便是季桓的软肋。”
“我……”辛宜哭笑不得,刚想出言讥讽,蓦地想起在吴郡时,季桓强迫她给那本就不存在的两个孩子送经超度,她拿着匕首自戕威胁他,他那时是何种神态呢?
面上的嘲讽消散,只剩复杂的冷淡,“他永远都在欺我瞒我强迫我,若这也算爱重,倒真是可笑。”
“他本就与常人不同。”郗和感慨道,“他确实爱你,但他却又不懂如何爱你。”
“他不爱我!”辛宜当即起身,迅速反驳道,声音有些大,引来几个医者纷纷侧目,她忍着不悦,又闷闷坐下。
“他只爱他自己,他所谓的爱,带给我的,却是灭顶之灾。”
“这不是你曾经所求的?”郗和调侃笑道。
“我已无福消受,自邺城之乱后,曾经的那个辛宜已经死了。”她眸中难得回忆起曾经,却是带着忧虑,一晃而过。
“若我知会是这般结果,就算是死,我也不会去喜欢他了。”
“是这般理,他也是可怜人。”郗和笑了笑,话锋一转,看向辛宜,“但可怜之人又必有可恨之处。”
辛宜没插话,紧紧抱着女儿,经历了这么多,她真的累了。她只想离季桓远一些,守好他和安郎的小家。
“风波不会止息。”郗和继续道,“你看绾绾,乌云又来了。”
辛宜擡眸看向门外,方才还艳阳高照的天空,此刻已乌云四起,并伴有闷雷阵阵。
“夏日的天,本就如此。”她岔开话头。
回去的路上,果然下起了瓢泼大雨。辛宜一边撑着伞,一边带着孩子。
隔着潇潇雨幕,刚洇湿的宫墙泛着水雾,男人黑袍华服,头束长冠,撑伞而立,似乎下朝回来,等她已久。
转过宫墙的瞬间,辛宜就看见了他。郗和的话她并非不理解,郭晟是有挟持她威胁季桓的意图。
可在郭晟那处,只要郭晟不倒,她就能同安郎一家三口,继续关起门过他们的日子。
她和安郎夜晚仍可如平常夫妻一般,共寝一榻。若她真跟从季桓回去,安郎和阿澈,又该如何?
天下已经安定,季桓却又要搅动风云,他在王美人都的事上动了手脚,摆明了要与郭晟抗衡。辛宜着实对他没有好感。
迎面走来时,辛宜将伞倾向他那边,半边身子虽已浸湿,碧绿的伞面却挡住了他看过了的视线。同样,辛宜也看不见他。
“绾绾!”腕上忽地一紧,辛宜撑伞的指节已被另一修长的大掌紧紧攥住。
辛宜骤然惊愕,她没想到,在宫里季桓竟还如此无耻。何况,此刻阿澈正看着他们。
“放手!这是在宫中!”辛宜撑伞的手来回挣脱,结果碧绿的油纸伞忽地从手中倾落,跌到水中去。一顶褐色油纸伞旋即撑在头上,辛宜想后退,却挣不开他的桎梏。
“绾绾,随我回去,我允,你们日日相见。”季桓死死盯着她,话音加重,他不知自己如何开得了口,说得出这种话。
这几日暗卫告诉他,韦允安和辛宜,竟然日夜同榻同寝!
作为男人,他深知,除了那物,韦允安定然还有旁的法子去动他的绾绾。
回回听着暗卫带来的消息,他都嫉妒地双眸猩红,气血上涌。他早该当初一同剁了韦允安的双手,拔了他的舌头。
叫他说不出任何讨辛宜欢心的话。
听着暗卫一五一十地禀报他们白昼黑夜说过的话,做过的事,他的心,没有一刻不痛不恼的。
可他又生怕漏掉一处,以防他们在他不知晓的情况下,另寻他法翻云覆雨,撚蕊嚼花。
他都已退至此等地步,辛宜没有理由不同意。
自从周琰那事后,只要辛宜在宫中,他不曾睡得安稳一个觉。通常深夜眼酸口燥,一擡眼又是天明。
郭晟本就有用辛宜威胁他的意图。若她身世暴露,威胁他都是小事,郭晟恐怕会直接杀了她。
定昌太子的血脉,绝不能再存于世间。
“你放手!”辛宜实在忍无可忍,连她怀中的阿澈,也随着辛宜,用力掰扯着季桓握住辛宜的那只手。
“你莫再耍阴谋诡计了,季桓,我真的受够你了!”辛宜挣扎着怒道。
“你去死吧,你死了我就原谅你。只要你死了,邺城的事,安郎的事我们都一笔勾销,我不想再与你纠缠下去了。我实在受够了!”
“绾绾,我们之间不该如此。除了死,便没有旁的解决之法?”季桓眸色淡了淡,握住她的指节却是越来越紧。
“过去你分明那般爱我。现在我亦如此爱你,你为何不回头,接纳我?”
他虽说着这种话,语气却傲慢至极,仿佛无论他做了何事,她都该原谅他。
“凭什么?”辛宜忽地冷声道,“凭什么我要接纳你?你这般高高在上的人,为何死死揪住我这个卑贱粗陋的寒门之女紧紧不放?你才是最贱的人!”
“凭你爱我,凭我也爱你。”他简直刀枪不入,擡手欲摸阿澈的脸颊,被阿澈躲开了,他继续道:
“随我回去,你不愿生,便不生,将来我们守着阿澈也一样。”这个孩子也是定昌世子的后人,将来他会将她扶上那个位置。
且她年岁尚幼,他自有信心将她教好,教得如何亲近他而疏离韦允安。
“阿澈是我和安郎的孩子,与你无关!”辛宜打落他的手,怒道。
“你我才是名正言顺的夫妻,你的孩子自然是我的孩子。”
“你死了这条心吧。”辛宜瞪着他,在他凝神之际,猛地挣落他的桎梏,连油纸伞也不捡,擡袖替阿澈挡着雨水,踏着雨匆匆跑开了。
季桓盯着那道倩影,微擡下颌,深沉的目光渐渐落在长指上,他默默擡手,放至鼻尖,深深嗅着方才那人的气息。
无论如何,她会回到他的身边。将来待他坐到那个位置,宫中也不是不能多养一个阉人。
……
辛宜一路淋着雨水,匆匆跑回院中。她替阿澈换下了湿衣,绞干头发后,又煮了两碗姜汤。
韦允安冒着雨归来,他也是一身玄黑官服,头戴长冠。辛宜错愕半瞬,险些将他认成暴雨中的那个男人。
大周循雍朝旧制,文官着黑,武官着朱。安郎在洛阳总算能实现他的抱负,她亦为之欣慰。
“喝碗姜汤驱驱寒吧。”辛宜端来一碗姜汤。
韦允安顺势接过,却在看见她左腕上的鲜红痕迹时,眸中闪过惊愣。
“绾绾,他又逼迫你了?”韦允安拉过她的腕子,满是心疼。
“爹爹,那个人一直抓着阿娘。”阿澈在这时说道。
辛宜急忙抽回手,将腕子掩在窄袖下。比之过去榻上的各种折辱,区区腕上红痕,已算不得什么。
见她眸光躲闪,不欲多说,韦允安叹了口气,将心疼与屈辱都压在心中。
绾绾已然承受了那么多,他不该再给她施加旁的压力。本欲将今日御书房中的事说与她听,韦允安忽地默然。
只有他不断强大起来,才能为他的妻女撑起一片天地。等那件事办成,季桓彻底死了,他就能带着绾绾出宫,去京中买下一座院子,不必拘泥于这一方小院,更不必整日东躲西藏,惶惶度日。
“这次姜片放得正好。”他忽地笑道。
方才的气恼与窘迫顿时烟消云散,辛宜唇角微弯,想起之前她熬的姜汤,连邻家的大黄狗都喝不下去的事。
“今日想吃什么,我去做。”他说罢,将辛宜的视线引至桌案上的几多荷苞上,“雨水没过了御花园的莲池,那些宫人怜惜这些花要毁了,遂先着人折下。我正巧路过,寻他们要来了几支。”
“天底下也只有阿郎对我这般好了。”辛宜浅笑着,从后抱住他,目光落在坐在小凳的阿澈身上,笑道:“阿澈,今日你爹爹又要做荷花酥了。”
听着潇潇暮雨,一瓣瓣荷花裹挟金黄,如同一叶扁舟,在滚烫的油锅中逐渐绽放。
“哧”地一声,热油溅到白皙的长指上,瞬间起了水泡。季桓手执玉著,忍着疼痛,继续将那油炸的荷瓣翻面。
两朵花碰到一起,广袖却是有些碍事,他一时没翻好,又一滴热油溅落在手背上,烫出了黄豆大小的水泡。
男人拧着眉,看着那热油屏息凝神。之前在吴郡府邸,他问过素问,特意学辛宜喜爱的菜肴。
哪里知晓她竟还喜荷花酥?并州干旱,鱼虾尚且稀少,更莫提荷花了。想来这也是她与韦允安蜜里调油的情趣。
季桓忍着手上的痛,越看那金黄的荷花酥越觉得碍眼。可她眼底的笑越又那般浓厚。
往常他不在意,将她的一颦一笑都看作别有用心,自不会关注那些。若真论起来,他从没见过她在他面前表露出的小女儿神态。
男人嫉妒的牙酸,遂闭上眼眸,想象辛宜也从后缓缓拥上他,红唇也抵在他的耳畔,衔着花瓣喂他。
恰在这时,许是有水,热油砰地一声炸开,登时无数星星点点落在他的手上,留下一处处红痕水泡。
季桓看着玄黑广袖上滴落的水,眸色渐暗,默了声。
……
翌日,辛宜醒来,身边已不见了韦允安。听着雨声,她继续睡下,近来安郎与她说过,朝中事务繁多,颇有些不得闲。
她也乐得见他忙起来,唯有忙起来,他才不会去想过去的那些腌臜难堪之事。她最怕的,便是他想不开。
鼻腔中忽地钻入一股油炸的香味,辛宜披着衣衫起身,在外间的桌案上看见了一盘荷花酥。
许是安郎一早做好留给她的,辛宜抑制不住心中的惊喜,当即道:“阿澈阿澈,快醒醒,你爹爹又做了荷花酥给我们吃。”
话音刚落,屋外似乎卷起一阵狂风,支摘窗被吹得掉落,辛宜也顾不得荷花酥,匆匆拿了油纸伞,走在窗下。
是支摘窗的木支架断了。
滴滴答答的雨声落在油纸伞上,辛宜看着那木架轻敛眉心。分明只有雨声,没有狂风,支架怎么会被刮断?
她又重新寻了木支架,将窗子撑起。摸到窗沿时,手上忽地湿润,辛宜擡眸看去,蓦地一惊。
上面怎么会有血?
后脊生出一股阴凉,眼前忽地浮现出昨日雨幕下男人阴冷偏执的脸。
辛宜收回神,视线穿过支摘窗,又落在那盘荷花酥上。
她眸色复杂,短短的一瞬似乎过了许多年。从赤山之乱到她第一次与那人拜堂成亲,再到邺城的人间惨祸安郎的满身鲜血……她旋即闭上双眸,身子一晃赶忙扶住窗沿。
唇角牵起一丝讽笑,辛宜径直走向桌案,细细打量那盘荷花酥。
方才是她大意了,盛放荷花酥的碟子乍一看是最不起眼的青瓷,可他们房中却无青瓷。她和安郎惯用的是白瓷。
她当即不再犹豫,面容决绝,趁着阿澈还未起,抄起那叠荷花酥,连带盘子毫不犹豫地扔到榕树底下。
没一会儿,树上的乌鸦扑腾着翅膀,纷纷啄食。
他们一家三口都已被逼至此地,季桓还想怎样?辛宜实在厌烦得紧,看都不带看一眼,当即关了门窗。
垂花门后,一抹黑影迅速掠过。只是那玄黑衣袖下的指节,依旧在淌着血,淋漓到朱红的墙上和青石板上。
……
自塌然覆灭后,北方的那勒取代塌然,时常侵扰幽州并州和凉州。郭晟调动冀州的郡兵从幽并二州北上,抗击那勒。
酷暑之时,前线传来消息,与那勒的一战中,大周险胜。郭晟登基后,苦于连年混战,特意要与民生息。可这如今胜得惊险,人马折了将近大半。
郭晟有些疲倦,要与那勒和谈。既然那勒侵扰边关是为了抢掠米梁财宝,那大周每年就给那勒足够的粮食布匹,以修两国之好。
这损的半数郡兵皆出自冀州,整个朝堂,季桓皆面色阴沉。前线传入的消息,一早就进了尚书府。
究竟真是险胜还是郭晟为了削弱他的势力动了手脚,想必郭晟心中扪清。冀州精兵,曾打得塌然落荒而逃,如今又怎么会窝囊至此?
若非他早有准备,恐怕真叫郭晟调走了手上的兵权。他早已如当年一般,将郡兵中的精锐四处分散,掩人耳目。倘若以后召集人马,将会是四处云集。
郭晟竟然敢这般待他,那王美人小产,便是他给郭晟的教训。他想要子嗣,本就是异想天开。
朝堂之上,季桓并未阻止郭晟的计策。他一言不发,仿佛置身事外。
郭晟对他这态度十分不满,当即道:
“诸位爱卿,朕欲择选一人为使节,替大周出使那勒,商议两国和谈之事。”
他的视线掠过季桓,看向百官身后的韦允安。这是他们事先商定好的。
他会派遣季桓和韦允安同时出使那勒。若季桓不从,自有一顶谋反的帽子扣下来,他杀季桓便也师出有名。若季桓前往那勒,他与那勒那处的内应交接过,让季桓此行有去无回。
至于韦允安,富贵险中求,若他此行顺利,不仅可以拜相加爵,亦可替宋雍辛违平反骂名,追封加谥。
“陛下,议和是两国大事,可保边疆太平数载。尚书大人文武双全,美名远扬,且又为股肱之材,臣以为,尚书大人堪当此大任!”韦允安上前道。
闻言,季桓余光轻扫,不屑地睨了韦允安一眼,自献图后,郭晟便封他使御史。不过区区小吏,也妄想蚍蜉撼树,不自量力。
“臣身有痼疾,且断指目盲,这般前去,恐有失国体。”季桓上前,对着郭晟的视线,扯唇讽笑,“臣以为,比之臣,李司徒前去,更为妥当。”
李司徒是淑妃的父亲,靠着女儿才升到司徒。闻言,他浑身除了层冷汗。
龙椅上的细节攥到发白,郭晟的视线落至那节持着笏板的断指上,眸中阴厉。
而后,不悦的目光落至韦允安身上,意在询问。
瞎目如何,至少外表看不出来。可季桓何时断了手指,若真将外形残缺之人派去出使他国,才是有损国体,那勒只会觉得自己受到轻视。
迎着炙热的目光,韦允安额间出了曾冷汗,强行保持镇定。用眼神安抚郭晟,此计虽行不通,到底还有旁的法子诛杀季桓。
郭晟压下怒火,在心中暗骂季桓,果真是不择手段,对自己都狠地下去。
这种人,若铁了心要做成一件事,必会不择手段去做。若不能为他所用,那就只有将之除去。
有辛宜在手,他不愁杀不了季桓。何况此行将韦允安支开,更方便了他行事。
下朝之后,韦允安下着台阶,一路沉闷。季桓不仅对旁人狠,对绾绾狠,对他自己也更狠。他只求此行一路顺利,等他建功归来,除掉季桓,亦能获得更多权力保护绾绾母女。
总有一天,他要报当年夺妻羞辱之仇。
“韦御史——”
悠长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漫不经心。
隔着数十道台阶,季桓站在上面远远俯看他,韦允安面色凝重,停了脚步,警惕地看向他。
同样一身黑衣官袍,头束长冠,他的身量并不低于季桓,可从下往上看,那令人厌恶的权臣面上虽含着笑意,却依旧压迫地紧。
大抵这就是权利带给人的风采。韦允安敛目抿唇,心中了然。
男人不紧不慢从后走来,立于他身旁,悠然笑道:
“怎么,韦御史既然对本官了如指掌,竟不知本官这左手中指是如何缺的?”
“大人向来为达目的,不择手段。”韦允安不理会他的戏谑,冷声道。
身旁传来一阵讽笑,季桓当着他的面,擡起左手反复观摩,似有得意欣赏之态。
“本官与夫人床笫情趣而已,不如为外人道。”他笑道,却话锋一转,看向韦允安,“怎么,韦御史家中那位,未曾与你说过?”
“想来她与韦御史的关系,也并非韦御史想得那般牢靠。”
韦允安面色越难堪,季桓心情愈发地好,临了,他回头看向韦允安,继续道:
“本官劝你,力所不能及的事便莫要做。”
“若一个不好再出了何事,又劳烦旁人相救,才真的惹人生厌。”
韦允安擡眸,对上他嘲讽的视线,心中的怒火烧得滚滚。
他听得出,季桓这是在用丹阳之事敲打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