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天气已经热起来。
喻珊的事情解决得差不多,徐星萌找了律师,证明她是出于防卫心理,失手伤人。喻珊估计是要护背后的资方,因此含恨忍下,这件事最后赔了点钱,不了了之。
徐星萌在家休养几天,预计六月再来杂志社上班。
云挽很为她高兴。
周五下班后,他们组约着聚餐,吃完饭,有人提议去楼上看电影。
大家都兴致勃勃,时朗也浅笑答应。
云挽尽管有点累,想回家,但还是陪着去看了。等到了家,已经是将近晚上十一点。
时朗将她送到楼下,微笑说:“周一见。”
云挽轻轻点了个头:“时老师再见,路上小心。”
她慢慢往回走。
只是进了单元门的楼梯间,她看见道修长的影子倚在那里。
云挽愣神:“你怎么过来了?”那么晚了,他怎么总也不回去。
背对着清冷月光,陆承风慢慢走下来,他步子很稳,身形却不似先前挺拔,他直走到面前,定住脚步,云挽才将他的面容看真切。
说不出哪里奇怪,但总之,他看她的表情,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云挽胸口有些抽搐:“怎么不说话了?”
陆承风沉默几息,忽然擡手,把她搂到怀里,他低低道:“想你了。”
云挽眼睫都颤了颤。
他这种思念,和她先前听到的都不太相同,夹杂着许多难以分辨的情绪,格外沉,格外重。
说来也可笑,他见她都没有什么正当理由。
不是丈夫了,没法和她一起生活,每晚回家就见面。甚至也不是同事,没法和她一起出差,有共同话题,下班后还能团聚,说说话。
他每次想她,都只能跑到她家楼底下等。
他也不能出现在她朋友面前,他知道她不想,也不会答应。
见她的每一面,对他来说,都弥足珍贵。
云挽没说话。
陆承风说:“今天去和同事吃饭的?”
她点了个头。
“吃的什么?”
“就是中餐,新开的一家粤菜。”
“好吃吗?”
“还行。”云挽眼睛盯着他衣襟一小块地方,闷声说,“其实味道还可以,就是有点甜。”
他溢出很轻的笑:“你不是喜欢吃甜的?”
云挽懵了懵:“我是喜欢吃甜的,但是做菜很甜,会有点吃不惯。”
原来她口味是这样,他以前了解得很少,最初偶尔带她去吃饭,她什么都吃,他也只是以为她并不挑食。
陆承风五指插进她发间,指腹贴着温热的头皮:“后来去哪里了?”
云挽望着他眼睛,老老实实:“去看电影了。”
他就又问她什么电影,好看吗之类的,云挽都是他问就说两句,不问就不说。两个人的对话无比死板,隐约的氛围中都透着尴尬。
他也不问了。
沉默了好一阵,云挽指尖蜷了蜷,有点想回家了。她真的觉得他怪怪的。
陆承风却忽然说:“我们下次也去看电影?”
云挽一怔,习惯性道:“为什么啊?”
只是这还能有什么为什么。
陆承风说:“就是突然想起来,我们还没一起看过电影。”
准确来说,是去电影院看电影。
云挽记得上学的时候,从初中开始,班上就有同学早恋,那时候约会都是看电影。直到了大学,甚至开始工作,她身边人谈恋爱,也总绕不开吃饭看电影,已经形成了一套固定的流程一样。
只是她从没体验过。
看电影挺暧昧的,影院黑漆漆,什么也看不清,那种氛围,他们几乎没有过。
有几次一起看电视,说了几句能说的话,还是在家里,他和她相对熟悉之后。
尽管这件事,听上去非常俗气老套,然而人没尝试,就总想去试试。
她觉得这个要求也不过分:“好啊,你想看什么。”
快要临近暑期档,很多片子都在排播上映了。
陆承风指腹动了动,带着茧子的手擦过她脸颊:“没想好,你有想看的我们就一起。”
他对这方面不热衷也不了解。
云挽小声说:“那我找找吧。”
她找到个商业片,应该属于无功无过,盲选能看的那一类:“这种国外的片子你喜欢吗?它是有点动作吓人的。”
他就扫了一眼:“嗯。”
“那我看看场次。”她说着点开日期,旋即想到什么,指端微微顿住,“还是你选吧,我,我不知道你行程安排。”
结婚的时候养成的习惯,她现在,基本不会再问他平常的安排。
离婚之后,这些事她就更没资格管了,云挽心思细腻,这样细小的点,拎得很清。
陆承风唇也发白。
他也意识到他们之间,最明显的变化是什么。
从前她问他工作上的事,其实只是出于关心,也想问问他回不回来。
他却总是打断她,因为这种事生气,和她吵架。
慢慢地,她也就不敢多话。
然而人就是这样,拥有的时候不在意,觉得这些关心和照顾是理所应当,习以为常,后来失去了,才懂得根本不是这样。
那些小事,嘘寒问暖,究竟有多珍贵,只有他自己明白。
他喉咙几分艰涩:“我把行程表发给你。”
“不用不用。”云挽没懂他在想什么,“我拿着这个也没用,万一被别人看到了也不好。你选好时间告诉我就行了。”
她盯着他手机,软声补充:“最好是下班时间,晚点也可以,白天我还要上班的。”
陆承风看了两眼:“下周五晚上,行吗?”
她点点头:“嗯。”
云挽把手机收起来,紧了紧背包带:“那我回家了。”挺晚了,她也有点困了。
他站着没动,就像是堵密不透风的墙,把她和楼梯隔开,浑浊的夜色从他身后流淌开来。
陆承风唇轻抿成一条平直的线,他看她好一会,开口问道:“孩子在家?”
云挽心里一跳,有瞬间浑身绷紧,满是戒备地望着他。
他之前,提过几次要去看孩子,后来她拒绝好多次,他约莫猜到她意思,也就没提了。
这回不知道怎么地,又提了。
“不在。”云挽违心地撒了个谎,她不擅长撒谎,连音调都透着紧张,“他去我哥单位睡了,怎么了?”
他默然摇头:“随便问问。”
她刚要擡步,又想到什么,云挽小心翼翼观摩他神情:“我家里也,不是很方便。”
言外之意,她这回不能让他睡家里了。
他仍是不讲话。
云挽头越来越低,声音也小下去:“而且我真的很困了。”
她突然听到他笑了一声,不是他常有的低眉浅笑,也不含任何调情意味。
听来更多,竟像是自嘲。
陆承风觉得无比荒唐,心脏收缩成一团,也跟着疼痛抽搐:“你觉得我问你这个问题,晚上从千里之外赶过来,就是想跟你睡觉?”
云挽抿了抿唇,觉得他这语气听着像是生气了。
她下意识想说:“不然呢。”
他每次见到她,总要亲她抱她,不就是想做这种事?
不过她也是真的挺害怕跟他吵架,就想先回避:“没有。”
她说:“我就是有点累了,可以明天再说吗?”
他拢住她肩膀的掌心,慢慢紧握成拳。
那些以往的画面,他暴怒的样子,血气翻涌的情态,有一刻重新浮现在眼前。云挽脸色都变得苍白,她真的怕他发火,几乎到了恐惧的地步。
“你是不是没在这边订酒店?”她慌乱猜测,想着他临时过来,要是觉得能住她家里,可能就会忘记订住宿。
云挽小心观察他神情:“要不我帮你订吧。”停顿两秒,她唇角抿出个拘谨的弧度,补充道,“我也可以陪你过去。”
反正明天是周六,也不上班。
再怎么样,都比让他发火好得多。
她根本不知道,她自顾自说这些话,简直是把他心放火上烤。
她温顺,羞怯,敏感,从来都是温温柔柔,对任何人都摆着好脸色,让人觉得,她好接近,很容易就能接近。
就连他也这样认为。
觉得她能和他说说话,就是她在回心转意,觉得允许他接近,就是她心在动摇。
其实根本不是。
从三月横店,到现在,两个多月。
他吻过她,抱过她,更进一步的事,也不止做过一次,他单方面无比自然而然地认为,这就代表事情在逐步好转了。
然而直到如今,他才恍然发现,哪怕他能和她身体的距离再近。
她的心仍然固若金汤,牢不可破。
他好像两个月都在做无用功,用尽手段,却还是没能接近她一丝一毫。
陆承风移开眼,声音仿佛是从喉咙里挤出来,被用砂纸磨过:“算了。”
他侧开身体,拍了拍她的肩,手腕都在颤抖:“你回去吧,我也有事,现在就走了。”
他掌心碰到她,她眼瞳湿漉漉的,溢出浅浅的无措,那种眼神,几乎一瞬间把他浑身浇了个湿透。
云挽不知道他怎么情绪变得这么快,试探地道:“你没生气吗?”
他疲惫摇摇头,把她往楼上送了把,转身踉跄往楼下走。
他走得很缓,脚步也很重,整个人的背影却状似佝偻,他摇摇晃晃,凄清的夜色里,无比萧索。
云挽半信半疑回了家。
崽崽在房间睡着了,她心里不安,就没回房间,在客厅坐了会。然而最后实在熬不住,她在沙发上蜷成一团,眼睛闭闭睁睁,就这样迷糊睡了过去。
手机很安静。
一整个夜,他都没有发来一句晚安,也再没有任何一条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