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承风“我真的恨你,你知道吗。”……
云挽手腕一顿,没敢擡头看,听到这个名字,浑身都僵滞起来,有些狼狈地低着脑袋。
她其实再也吃不下了,只是机械地舀粥,往嘴里面送。
栾琛表情倒是没怎样变化:“在哪里?”
助理说:“警卫把人拦在门外了。”
他淡淡嗯,姿态平静地布菜,公筷夹到她碗前碟子里,他漫不经心说:“看着点,别让他进来。”
助理微愣:“我担心他强闯。”
云挽眼睫轻轻一颤。
栾琛长睫轻垂,悄无波澜:“他不会,正儿八经别墅区,城区管辖,他想把警察招过来?”
助理就说是,转身要走。
云挽叫住他:“等等。”
他疑惑地转身,栾琛也擡起眼。
她坐在落地窗边,昏聩的光线从外面照进来,将她半副身体都笼罩在灰色中。天气阴沉,她眼瞳也似蒙了层灰,毫无光彩,也毫无生机。
云挽指尖泛白,唇上也没有血色。她紧紧捏着瓷碗。说:“我和你一起去,我想去见他。”
助理愣住了,赶紧问栾琛指示:“先生,这?”
栾琛却静静睁着双黑瞳,没有看他,一直眼珠不错地看着云挽:“你想见他?”
她垂眼:“嗯。”
栾琛沉默,眉目凛冽了:“为什么。”
他昨天在救她回来的车上,明明都已经费了那么多口舌,分析利害,将道理都一丝丝,一道道,条分缕析对她说个干干净净,一清二楚。
她那时候也分明伤心地掉泪。
为什么,一夜过后。
她还是要去见。
云挽唇张了张,有些不好解释。
她说:“我不是想再见面,就和他回去,只是毕竟都快要分开,我有些话想和他说清楚。”
她和他,其实在小渔村,就早该分开了。那时候,他们就没有多少话好说,即便再见,也不过就是相视无言而已。
助理刚提到他,她不知怎么的,就已经蓦然生出阵退缩的心思,她不知道这种感觉从何而来,却蛮横不讲理,侵占了她整个脑海。
要是有可能,她也不想见的,她不想再难过了。
可分开哪有那么容易。
结婚三年,要问她有没有哪一刻,真的后悔自己嫁给过他,其实她是没有的。
然而现在却有一秒,她有点后悔了。她想,要是他们之前从来没领过结婚证,现在分开,是不是就不会这么艰难。
这么伤筋动骨,伤心欲绝。
栾琛同意了,他低低说:“你想见他,就去见吧。”
她喉咙轻轻滚动。
栾琛静静睁着双黑瞳,最后别开眼:“决定权在你,你想见他,就去见,你的事情我尊重,不会拦。”
她低头起身,什么话都没说。
助理迟疑着道:“小姐,请跟我来。”
她走出室外。
外面的雨下得瓢泼激烈,雨声哗哗倒灌,激起一阵凉寒,明明还在八月,空气中,已经有了初秋的味道。
陆承风站在细雨中。
钟叔在他身后撑着伞,他穿的衣服,还是点路灯时的那一套,没有换过。
天色极尽昏沉了,天幕倾颓,黑沉沉地压下来,灰白色暴雨中,所有事物都被蒙上层阴霾,雾蒙蒙激起一阵水花,遮挡了视线,看不清楚。
他的轮廓,也模糊了。
她走过去,陆承风原本低头,静静地盯着地面,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大概是听到细微的脚步声,他才擡头,幽暗疲惫的目光,不轻不重朝她望来。
她陡然停住了脚步。
看着他的脸,有瞬间,她忽然就没有了面对他的勇气。
助理替她撑伞:“小姐,您去吧。”
云挽慌乱移开视线,勉强平稳呼吸,对助理说:“伞给我,你回去吧。”
助理一愣:“小姐?”
她脱力地重复:“伞给我。”
助理把伞给了她,垂首退到了一边岗亭。
雨水顺着伞檐,大片大片,往下坠落。
云挽视线和他对上,很久后,才拖着脚步,重新一步一步,走到他面前。她走得很慢,从来没有觉得,短短一段路,竟然那么沉重,那么漫长。
她微微仰头看他。
隔着一道铁门,暴雨落下,他半副身体都被打湿了,伞遮不住全部的雨,那些冷冰冰的雨水,就顺着风打在他肩膀,脸颊。
再顺着刚毅的下巴滴落,砸在水泥地上。
不过是几个小时不见,他仿佛就变老沧桑了不少,黑色的眼瞳布满血丝,下巴上也长出浅浅的青茬。
钟叔看到她出来,有些欣喜:“夫人,您没有事。”
陆承风表情也有片刻松动,就像是压抑很久,最后终于松了口气。
他低声朝警卫:“开门,我要带人回去了。”
警卫站得笔直,并不理会。
他蹙眉,眉宇间浓重的疲惫更深,快要溢出来。他难得没有脾气,原本她在想,他再看见她和栾琛在一起,不仅是被栾琛救下,还被带回了家,在他的别墅里过夜。
他会发疯成什么样。
然而是她猜错,他并没有发疯。
甚至连一句重话,都没有讲。
他只是简单平静,仿佛累极了般重复:“开门,让她出来。”
警卫唇动了动,还未开口。
她说:“你走吧,我不会和你回去了。”
他浑身僵滞,像是有些不可置信地猝然擡起眼。
云挽觉得心脏收缩,疼得快要崩裂,她忍着眼泪:“我不会和你回去了。”
陆承风表情一瞬幽森恐怖,声音也颤抖了:“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她说:“我知道。”缓慢而轻声地重复一遍,“我不回去,离婚协议,你签字好不好?”
她已经做好了准备,以为他听到这句话,就会直接发狂,她也始终防备着,抵抗他暴怒的侵袭。
然而出乎意料的。
她说完,陆承风只是手腕抖了抖,唇色更加泛白。
他低头看她,还是颤抖地:“为什么突然这么说,是不是他跟你说什么了?还是他做什么了。”
他抓着栏杆:“你出来,跟我回去,我们讲清楚。”
“我就是来和你说清楚的。”她眼圈薄红,“不用出来,也不用回去,在这里就能,就能讲清楚。我也不是突然,不是心血来潮,明明七月末的时候,我就已经签过离婚协议,提过要离婚了。”
“是你不肯。”
他骤然粗暴打断她:“我凭什么首肯?你根本连自己都没有想清楚!”
“我想清楚了!”
她抿着唇,很小声说:“是你一直不想让我走。”
“我知道你很厉害,你有很厉害的律师,像你说的,只要我敢和你提离婚,你的律师团队,就有一万种方式让我不好过……我从来没有怀疑过。我知道我只是个普通家庭出身的普通人,所有人都知道。”
她想到和他在一起,那些商政圈子里的夫人们对她的评价。从她和他结婚第一天开始,她们就畅想着,她和他迟早有一天会分开。
她们总是看不起她,也总是在背后嘲笑她,说的怎样难听话都有。说她不要脸,用尽手段,也说她和外面女人没有两样,只知道往男人床上爬。
她不是天生脸皮厚,不知道痛,什么话都能忍。
只是因为那时候,她非常爱他。
云挽不再敢看他眼睛,垂眼轻轻啜泣:“你家大业大,我比不了,反抗不了。”
“我也耗不起。”
她的记忆快速拖回,倒退到新婚那一夜,他披睡衣,半靠在床头,微垂着眼,面无表情地和她清点名下资产。
床铺上堆满珠宝,他并不吝啬,全部给她。
然而这么多年,她从没有和他说过。
那年新婚夜,她看他坐在那里,心里第一个产生的念头,其实是哀伤,和害怕。
从今往后,她嫁给他,就不会再有说话的权利。
他可以选择什么时候开始,什么时候结束。
他可以全权决定一段关系的生和死。
她只剩服从。
现在,新婚夜的画面幻灭,她担心的一切,也终于都慢慢成了真。
她唯余哽咽。
云挽哭着,轻声说:“但是栾家也,也有很厉害的律师,我不怕你。”
她不熟练地编造谎话:“他说过,要是你执意不肯,他会帮我,帮我打官司的。”
陆承风下颌线紧紧绷起,脸庞扭曲:“他帮你,他算个什么东西?你是什么意思,你要和他一起,对付我,嗯?是吗,你是要跟他一起对付我?”
她无比想退缩,但想着,这可能是最后一次说话的机会,就还是强忍着恐惧,努力站在原地。
她没回答他话:“我们结婚三年,其实除了你对我没有感情,可是别的方面,你真的对我很好,没得挑。我算得清,所以我也不想我们真的走到那一步。”
陆承风唇线紧抿,雨水淋透他脸颊。
她从口袋摸出一张纸,展开伸到面前:“之前你拟的协议,被撕了,你说你律师忙,没有时间处理我的小事,我就自己重新写了份……你放心,我是根据你律师旧版来拟的,大致应该差不多,只是有些很细的点,我真的记不清了。”
“你律师要是后面有空,你再问问他。”
“你给我的东西,我都不想要。”不然财产分割要拖很久呢。
她低着眼,失神说:“我就是想要离婚,拿到离婚证就可以。你看一遍,好不好,要是你觉得没问题,可以签字吗?”
他沉默着什么都没说,那张纸被递过去,隔着栏杆,被雨打透,他浑身也是湿透的。
是很普通的一张纸,真的是草拟的,连纸张都是小渔村的家里,已经放到泛黄的翻页纸。
她手写的,不知道写了多久,也不知道带在身上,贴身藏了多久。她的名字已经写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