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不是想要和裴寂争上什么,只是见孩子伤心,便想逗逗她,让她转移注意力。
小时候每次被问到这个问题,贺瓷都要思考很久。
她小时候精的很,还会揣摩提问人的心里,给出不同的答案,经常把大人逗得哈哈大笑。
糖豆毫不犹豫地说:“最喜欢妈妈。”
贺瓷乐了,真不愧是她的小孩。
但是糖豆接下来的话让她短暂地愣了神:“因为有一次,爸爸喝醉了酒,告诉豆豆,妈妈是这个世界上最爱我的人,所以我也要最爱妈妈。”
贺瓷的脑海闪过一道灵光,很多之前被她忽视的t问题都浮现了出来。
明明是三年不曾见过的母亲,为什么这孩子一见到她就很喜欢很依赖她?
糖豆之前敏感又内向,却可以在她前面肆无忌惮地哭,开心地笑,很容易地就跟她建立起了情感的链接。
看来不仅仅是因为血缘关系的奇妙,更有这些年来作为父亲的裴寂的教导。
明明在那三年里,她在裴寂的心里是已经死掉的人了。
孩子还在她的耳边絮絮叨叨,她说爸爸很少和她说起妈妈的事情,只有喝醉的时候才会说上一点。
贺瓷抱着孩子的手一紧,看着在水龙头下洗毛巾的男人的侧脸。
她觉得现在的自己像是在玩拼图游戏,拼凑出她离开的那三年里,裴寂对她的情感和生活。
只是,他们之间的爱情是有时效的吗?
所有感情完完全全糅杂在了一起,像是一团解不开的毛线球。
裴寂对她,是不是同样如此?
糖豆已经很困了,还未等贺瓷给她擦完脸就昏昏欲睡,沉沉睡去之前还担心裴寂又要走,千叮咛万嘱咐,今天爸爸妈妈要一起陪她睡。
手机上的时间跳到了零点。
贺瓷弯下腰亲了亲糖豆的额头,说道:“宝贝,生日快乐。”
裴寂洗好毛巾,见贺瓷正侧身躺在糖豆的身边。
她的眼睛虽然是闭着的,但他知道她还没睡着。
毕竟以前每次她装睡都能被他识破。
耳边连很轻微的动静都没有了。
尽管闭着眼,但贺瓷依旧能感受到床头灯还没关,她没忍住,眼皮颤了颤,睁开了眼睛。
直愣愣地撞进了裴寂看向她的眼中。
贺瓷下意识想要躲,但又觉得此地无银三百两。
“小瓷,”裴寂的声音有些沙哑。
听到他喊自己的名字,贺瓷的心脏逐渐提了起来。
“是不是很辛苦,很疼?”
贺瓷知道他在问什么,类似问题他三年前就问过。
就算是已经恢复记忆了,在她很痛苦的那三个月里,很多细节她都已经忘记了,像是一种自我保护机制。
她早已不记得自己听到这个问题的心境与回答,她当年麻木不仁,这个问题或许记不起她太多的情绪波动。
怎么会不痛呢?十多个小时,顺产和剖腹产,她把生产的两种苦头都吃了一遍,真的好痛好痛。
可是她早就已经认清了自己不是一个很幸运的人,上天不会赏赐她很甜的果子,每个甜果都要用痛苦来浇灌。
有了糖豆这颗小甜豆,那时候的辛苦又算得了什么呢?生下这个孩子,本就是她自己的选择。
贺瓷摇了摇头,说道:“还好,不痛的。”
裴寂的眉间微微蹙起。
还是和三年前一样的回答。
顺转剖,这得有多疼,她明明是很怕痛的人。
以前手被A4纸划破了都要对他挤两滴眼泪,现在这种痛却是不愿意和他多抱怨了。
糖豆翻了个身,缩到贺瓷的怀里,贺瓷只觉得自己的眼皮也越来越沉,说道:“那些事情都过去了。”
尽管已经被拒绝过一次了,但裴寂依旧不死心地问道:
“晚饭我会带着糖豆去裴家,你要一起去吗?母亲说你有空的时候,想要约你一起去喝茶。”
“我明天就不去了,我下次再和阿姨一起喝茶。”尽管裴寂的这番话让贺瓷睡意全无,但她的眼睛依旧没睁开,“好困了,关灯睡觉吧。”
贺瓷带着女儿睡得很沉,第二天她们起床,整个别墅都被布置成了城堡的样子。
别说糖豆高兴地又蹦又跳,贺瓷也有些惊讶,不知道他们是从今早几点开始布置的,她竟没有听到一点动静。
吃过早饭后,一家三口就去了游乐园,午饭是在提前预约好的餐厅吃的。
饭后,裴寂和糖豆去裴家。
贺瓷回家小憩了半个小时,睁眼后,只觉得原本充满着生日温馨快乐气氛的别墅冷冷清清。
她明明就是很爱独处的人,但这个周末的下午变得无比漫长。
想看书又坐不住,想收拾东西却又魂不守舍。
在沙发上躺了半下午,电视上的搞笑综艺节目也激不起她内心丝毫波澜。
手机铃声划破了周围凝滞的氛围,也不知道是在期待什么,火急火燎地拿起来一看,却是贺苑的视频通话。
贺瓷重新倒回沙发里,接通了电话,有气无力地道了声:“喂。”
“小瓷,一个人在家吗?”
不知道贺苑是刚回家,还是又要去工作,虽然背景是家里,但却是穿着很正式。
贺瓷将手机随便放在沙发上,偏头看向电视机,问道:“嗯,有事吗?”
从西达离职之后她就要去贺氏,这段时间她和贺苑也有交流,不过都是工作上的事情。
但今天是个很特殊的日子,她不信这通电话仅仅只是为了寒暄或者是工作。
陈弘新一直在镜头之外对她=贺苑比着口型:“吃饭,叫她们回家吃饭。”
但看着视频界面上天花板的吊灯,贺苑还是没问出口。
当年想要保护贺瓷是真,但让她们母女分离也是真,贺瓷不愿和她沟通太多,她不知道自己在贺瓷心里,究竟被判了多重的刑。
尽管不是为了她,但至少贺瓷即将回到贺氏,她能经常见到自己的孩子,于她而言,已经是最大的满足了。
电话那头的贺苑没说话,贺瓷便也不开口,像是在进行一场无声的博弈。
直到陈以楠在屏幕那头怯生生地喊了声姐姐。
听见他这样称呼自己,贺瓷拿起手机,一下子从沙发上坐了起来。
她有些愣愣地看着小男孩有些害羞的脸,她不知道贺苑是怎样和他们说的,也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回应他。
还未等贺瓷和陈以楠说话,陈以蓓的声音就响了起来:“陈以楠,我不准你叫她姐姐!”
听到她这句话,贺瓷的心脏重重往下跌了跌,贺苑也蹙眉,很严厉地喊她的大名:“陈以蓓!你在说什么?”
“姨姨是我一个人的姐姐,”陈以蓓带着哭腔的声音中夹杂着气急败坏,“为什么你已经有姐姐了,还要和我抢姐姐?”
陈以楠也哇的一声哭开了:“她也是我的!我的姐姐!”
两个孩子的哭声此起彼伏,许久未见,那种魔音缭绕的窒息感又缠绕住贺瓷。
同样不堪其扰,贺苑拿着手机走进书房,他们的声音越来越小,贺瓷听见陈弘新在劝架。
“哎呀哎呀,你们怎么还在因为这件事吵架,小瓷也是爸爸妈妈的孩子,自然就是你们俩共同的姐姐,你们都能分享爸爸妈妈,为什么不能分享姐姐呢?”
就算是同母异父,在他们孩子的眼中,姐姐是远比小姨更加亲密的关系。
贺苑无奈叹气:“以前小姨争夺战就已经很激烈了,现在姐姐争夺战只会更加激烈。”
他们俩小孩很少会出现这种情况。
至少在贺瓷看来,贺苑和陈弘新一碗水都端得很平。
陈弘新是一碗水端平地照顾着两个孩子的学习和起居,贺苑是一碗水端平的忙,两个孩子平时和她都没有多少相处的时间。
书房的门一关,世界又安静了下来,贺苑问道:“今天糖豆生日,你怎么一个人在家?”
“他们去裴家了。”
贺瓷将视线从屏幕前挪开,既然她不想多说,贺苑便不多问,只是说道:“晚上回家吃饭吗?你好久没回来了。”
“不了,”贺瓷说道,“我待会儿还有点工作上的事情要处理,如果你没有别的事情,我就挂电话了。”
糖豆说了会早早回家陪妈妈,贺瓷今晚哪里都不想去。
“陈婷筠元旦举行婚礼,你陈奶奶希望你能和我们一起回去。”贺苑顿了顿,问道,“小瓷,你想去吗?”
陈婷筠的婚礼日期贺瓷早就知道了,只是前段时间发生了一系列变故,他们担心贺瓷不会想出席。
贺苑提到陈奶奶,贺瓷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前几天陈奶奶给她打电话,她在开会没接到,之后也忘记回电,不知道老人家会不会多想。
陈弘新和陈家的两位老人对贺瓷自然是顶好的。
她一直到去年都在收二老的压岁钱,在国外的时候也是基本上每个月都能收到他们亲手做的零嘴。
小时候她每次回国都会回去看他们,只要是夸过好吃的东西,下一次来必然能再看到,邻居都调侃贺瓷是不是他们的亲孙女。
那时候他们笑着说是,贺瓷原以为是玩笑话,没想到……
贺瓷知道他们是爱t屋及乌,但不管怎样,她都感谢他们曾经给予她的温暖。
陈弘新的妹妹结婚,她不去便就是失了礼数。
见贺瓷一直沉默,贺苑便以为她会觉得勉强,刚想打个圆场,就听贺瓷说道:“知道了,到时候我会回去的。”
挂断电话已经将近五点。
管家上前来问贺瓷晚上想吃什么,贺瓷一点食欲也没有,也没有点菜的想法,神情有些恹恹:“我今晚不吃了。”
想起裴寂离家前的吩咐,管家欲言又止,但最终也没多说什么。
贺瓷给自己找了点事情做,在手机上给陈婷筠挑着新婚礼物。
当大门的开锁声响起的时候,她看了眼时间,不到六点。
擡头朝着门口看去,贺瓷看见父女俩站在门口。
糖豆手上抱着个大袋子,袋子将她的小脸都遮住了,她只能歪头冲着贺瓷笑。
暮色四合,最后一缕阳光映照在裴寂手中的花束上。
他的另一只手上拎着食盒的保温袋。
贺瓷认出了保温袋上的logo,是她最爱的那家酒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