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大结局(下)
当然,所有提问都已经事先筛选并备案。财经记者关心最多的还是青要山项目以及万象未来的发展。在戚具宁就这两个问题作出无懈可击的官方回答的同时,工作人员也贴心地将相关资料分发到记者手中,想必新闻稿会写得非常漂亮。
经济大事问完,也有记者关心他既然没病,为何消瘦成这样。
戚具宁看了下腕表,回答很简短也很坦率:“被女人甩了。”
台下一阵轻松的笑声。
一位天之骄子告诉你,他和普通男人没什么两样,也会被女人甩,也会因为失恋痛苦到食不下咽,形销骨立,这一刻,他真诚到了极点,也破碎到了极点,简直有点美强惨的那个味儿了。
一名看上去十分面生的年青女记者一直高高地举着手;戚具宁有些累了,靠在椅背上,拧开一瓶矿泉水,擡起下巴对工作人员示意。
工作人员将一支无线话筒递到女记者手里:“最后一个问题。”
她一开口却是风马牛不相及:“上周五晚八点至九点万象顶楼放了整整一个小时的大型烟火。”
问都问不到点子上;其他资深记者的脸上露出了不屑,轻蔑或讥讽的表情。
这种关于碳排放的问题,好回答得很。台下的董事和高层们,表情都放松了许多,但细细看去,又各有不同。都是做大事,见惯了大风浪的人,没有谁因为受到蒙骗,擡腿就走。戚具迩脸色相当激动,双手紧紧交握;杜海眼中似有泪光,双手微微颤抖;蒋毅最为镇定,可若是仔细看他表情,就会发现他眼中光芒随着发布会的进行,渐渐地黯淡下去,更是双颊僵硬,笑容虚假。
咦,危从安呢?
虽然全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主席台上,仍有记者敏锐地发现危从安离场了。
“危先生!”
三四名记者直追出会场外,急急伸出录音笔或手机,想要录下戚具宁挚友的感想。
“戚先生刚澄清了有关他健康方面的谣言,您怎么看?”
“请发表一下看法!”
人高腿长的危从安不予回应,走得极快,径直上了一台停在会场外的黑色保姆车,扬长而去。
“非常抱歉,危总另有要务在身,实在没有时间接受采访。”张家奇挂出得体笑容,出面安抚记者。其实看到钱力达出现时他也懵了,此时后背的层层冷汗早已浸透衬衣,“我会将各位的问题一一记录下来,待危总回复后再一一转达……”
会场内。
“你是想问为什么吧。”戚具宁喝了一口水,“万象有大型烟花燃放许可证。想放就放了。好看吗。”
“想放就放?”女记者微笑,语带讥讽,“万象今年的碳排放超标了吧?一个毫无环保意识的企业,叫人如何相信它会有社会责任感。”
工作人员立刻道:“你是哪家媒体。记者证出示一下。”
“没关系。”戚具宁拧紧瓶盖,“让她说。”
女记者又道:“万象权力交接造成股价一泻千里,肆无忌惮践踏股民利益,令人不齿。”
“你这还是陈述,不是提问啊。”戚具宁躬身将矿泉水放到地上,“我先回答第一个。万象近五年的碳排放报告均在官网可查,今年的报告将在明年二月中旬发布,敬请关注。”
“至于第二个,”他看了一眼腕表,“让数据说话。”
开市了。
记者们纷纷拿出手机查看万象的实时股价——就算是不懂股票的人,也能看到红色数字在不断上升。
“Ifyouarentwillgtoownastockfor10years,donteventhkaboutowngitfor10utes(如果你不愿意持有一只股票十年,那么连十分钟都不要持有)。”戚具宁道,“事实证明,偶尔波动并不影响整体局势,企业表现和市场信心相辅相成,彼此支撑。”
“万象的戚具宁或许不是一个值得长期持有的好情人,”他笑了笑,“但万象的股票一定值得长期持有。”
“戚具宁!”
发布会结束后,会场发生了一些混乱。董事与高层们固然有许多疑问,更主要的是戚具迩一脸激动,看起来像是要打人的气势;众人纷纷让路;她挥出的拳头在砸到戚具宁之前化作拥抱的手臂,搂住弟弟,眼泪不停地淌。
“这你可不能怪我。”戚具宁在她耳边低声道,“如果你有足够勇气打开NCI的报告,可以少伤心两天。”
“真的没事了吗……你真的没事吗?”
“是的。我从一开始就说我没病。只是你们都不相信。”戚具宁低声哄着姐姐,“姐,没事了。真的没事了。”
自从上周末的董事会议里,戚具迩护住了戚具宁,他就不再连名带姓地喊她了。
小时候宁可被打死都不愿意叫出口的“姐”,在三十岁这一年自然地叫出了口。
戚具迩痛哭失声。姐姐在听到的瞬间就明白了弟弟,理解了弟弟。原谅了弟弟。没关系,一切都没关系。只要他活着,只要他健康,新账旧账,全部一笔勾销:“我没生气,我很开心。”
戚具宁笑道:“你应该生气才对。因为我会看着你变成丑老太婆,直到永远。”
戚具迩破涕为笑。
“好了。别哭了。”戚具宁替她擦去鼻涕眼泪,“我们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他叹息:“看来今天又要开很久很久的会了。”
钱力达回到单位后,给贺美娜连打了两个电话都没有接。
倒是张家奇先打来了。
“媳妇儿,我问你——”
“张家奇。这是我的工作。我不打算解释任何事。”
“不。我只是打来问你,中午几点下班。爸说他在早市上买到了一条很不错的野生黄翅,问你生灼还是清蒸比较好。他要计算时间做鱼。”他用和往常一样,用轻松又带点没奈何的口吻和她讨论家常,“老人家有时比较啰嗦,你多包涵。”
钱力达沉默了一会儿,道:“做汤吧。我已提交完所有晋升材料,现在准备开车回家。”
她说:“我还有两个月的产假可以继续休完。”
“太好了。开车注意安全。到家后给我个电话。”
“张家奇。”
“怎么了?”
“我……能回来靠一靠你的肩膀吗。”虽然很多话还是不能和你说。
“当然可以,你可是我的媳妇儿啊。”张家奇温柔地说,“但是这边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我会尽量早点回来。”
“晚上见。”
“晚上见。”
直到回到家,喝完鱼汤,钱力达才接到贺美娜的回电。
“喂,力达。”贺美娜语气如常,“我上午在封闭阅卷,刚看到你的信息。有什么事吗。”
原则之外总归还有情理。钱力达一时说不出话来。贺美娜语气温和:“上周五你给我打了两个电话,其实是想对我说这件事情,对吗。”
千言万语,只有一声叹息:“美娜。我不是故意瞒你。”
“我知道。我明白。我理解。”贺美娜道,“力达,你受苦了。”
“对不起。”
“力达。你为何这样说?你没有对不起我。该说对不起的是我。”贺美娜叹息,“在我不知道的地方,因为我,你承受了这么大的压力。”
“美娜。我感觉——他已经不是你最初认识的那个戚具宁了。”
贺美娜突然醍醐灌顶。
她看到一台车远远驶来,停在侧门外,下来了一位老朋友。
她喃喃道:“又或者我喜欢的……从来都不是真正的戚具宁吧。”
贺美娜挂了电话,主动朝来人走去。
她和边明,又一次隔着一扇铁闸见面了。
“贺小姐。戚先生在等您。您所有的疑问,戚先生都会好好地向您做出解答。”
“边明。”她说,“从安看到的假病历,是你准备的。你和他联合起来骗从安。然后再通过从安来骗我。”
“对不起。”边明低声道,“对不起。”
“他为什么——”停了一停,贺美娜摆了摆手,“算了,和我没有关系。”
为什么今天所有人都在对她道歉?
每个人都在顺从本心。
她并不觉得走到这一步,谁需要道歉,谁又需要得到原谅。
“贺小姐。戚先生他爱您。一直没有变过。”隔着一扇铁闸,边明看着贺美娜的眼睛,一字一句,“非常。非常爱您。一直关心着您。从来没有忘记过您。”
如果他能早点说出来……或者有更好的表达方式就好了。
“也许吧。可是他的爱,”贺美娜缓缓地摇了摇头,“真的很恐怖。”
她看了看腕表:“我要去工作了。再见,边明。”
贺美娜转身离去。
“贺小姐。贺小姐。”
边明喊了她两声。
贺美娜没有回头。
边明往后退了两步,看了一眼这道铁闸——虽说比DF中心的铁闸要高出约半米,对他来说翻过去没有任何困难。
他一把握住栅条——
人生有限。大家都省点力气,多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他迟疑了。
他松开手。
不。不是每个人都能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他最后看了一眼贺美娜的背影,转身离去。
又是一整天漫长的马拉松式会议。
蒋毅坐在董事会议室里。
马华礼刚刚被保安拖走。
愚蠢贪心如他,不仅做空,还加了杠杆。
除非蒋毅帮忙,他这辈子都翻不了身了。
“姑父!救我!姑父!救我啊!”
保安把他从蒋毅的小腿上撕下来时,那绝望的眼神并没有引起蒋毅一丝一毫的怜悯。
他声嘶力竭的求救,渐渐远去。
手机已经静音,反扣在桌面上。但他知道券商的电话正在不停地涌入。
不必接。可以缓一缓。
没错,记者会上他被戚具宁打了个措手不及。记者,演讲稿,工作人员,明明都是他安排好的……仿佛做梦一般,戚具宁强硬地破除了生病的谣言,万象涨停……
董事候选名单里没有蒋毅了。
蒋毅的胸口一阵一阵地发紧。
但他还没输尽。
一定还有机会。
“蒋叔。”戚具宁把药盒放进口袋,双手推开大门,意气风发地走进会议室,“会都开完了,您还没走啊?”
两人的视线不约而同地落在上首的座位。
那是董事长的位置,独一无二。
两人又同时收回视线。
“万象今天涨停;明天也会;后天升势有所会缓;大后天直到周五的股东大会之前,我会一点点地放出利好消息刺激股价一直升上去,”戚具宁笑了笑,“我相信股东们会带着满意的笑容走进会场,投出他们神圣的一票,等股东大会结束后,再回落到一个比较合理的价位——您觉得我这样的安排如何?”
蒋毅开口了:“钱力达到底知不知道,她看在贺美娜的面子上帮你造假是渎职,是欺诈,要坐牢的。”
他沉痛地说:“你这样逼迫一个刚刚生了孩子的产妇为你做伪证,很不道德。”
戚具宁笑了起来,眼神中竟然带了一点怜悯:“如果这样骗自己,您会舒服一点的话……请便。”
蒋毅突然暴怒:“你病了!你要死了!具宁,否定这一点对你没有好处!对公司,对股东都没有一点好处!你醒醒吧!你这是在玩火自焚!”
“该醒的人是您啊。”戚具宁叹息着摇了摇头,“我从来没有说过自己病了,是您太多疑,太希望我病了。”
他笑着模仿蒋毅的口吻:“不是绝症,就是情绪病!”
“即使看到了我胸口的输液港,不是仍然准备了pnB么。”他拂了拂左肩,“一个生性多疑,所以任何事情都要准备到万无一失的人,接受不了失败的事实,我可以理解。但是我没办法留太多时间给您调整心态。”
蒋毅看着他。直到现在他仍有如坠梦中的感觉。他怎么就会输在了自己用过的招数上?
明明马上就要大获全胜,他怎么会一步步地栽在这个除了出身一无是处的年青人手上?
不,他还没有全输。他还有机会。他还可以联系媒体,制造舆论——一个从私生活到工作都劣迹斑斑的人,想当万象的董事长?除非从他的尸体上踏过去!
戚具宁看穿了蒋毅的心思。
“不如让我来猜猜您接下来要做的事吧。”他笑了笑,双手插袋,惬意地踱着步,“稳住券商,稳住董事,稳住股东,尽快联系上梁伯伯,用舆论把我搞下去。”
他话锋一转:“可是梁伯伯在周末的家宴上突然脑梗,您不知道吗。”
“不可能!我和老梁整个周末都在联系——”说到这里,蒋毅突然住了嘴。
不。和他联系的,只是老梁的号码。
“没有什么不可能。您说得对,我的所有招数都是您教的。”戚具宁礼貌地一欠身,“您那句‘我说你有病,你就有病’点醒了我。非常感谢您倾囊相授,从不藏私。”
“对了,有件事情您可能还不知道。”他看了一眼腕表,“明天上午开盘前锐意传媒会发布通告,梁伯伯退休,他名下的股份全部转给梁西蒙,Francis继任董事长一职,全面接管公司业务。”
他拍了拍手掌:“一个拿钱,一个掌权,权钱分离,互相监督,梁家对这一安排非常满意。”
明天?还有一个晚上的时间。
一个晚上,什么都可能发生。
蒋毅笑了起来。
“具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会议室门的朝两边打开,梁太太如同一支火箭一般撞了进来,脸上带着志得意满的笑容,“通告已经在一刻钟前发布。”
戚具宁气定神闲地看着遽然变色的蒋毅,眼中充满了玩弄的笑意:“提前了?我可一点都没想到。”
“免得夜长梦多嘛。爸爸他身体不是很好,我们都好担心他,打算送他去瑞士休养一段时间。今天晚上就飞。”梁太太笑了笑,又转向蒋毅,“蒋叔,好久不见。”
她轻松地说:“锐意传媒现在不是老梁的梁,不是梁西蒙的梁,而是李黾勉的李啦。”
是的。她的中文名字是李黾勉。
蒋毅半晌没有说话,缓缓地拍了拍手:“老梁有这么个朽棘不雕的独生子,这么个牝鸡司晨的儿媳妇,真是几世修来的好福气。”
“蒋叔干嘛这样说西蒙啊。人生的容错率其实非常高,只要在适当的时候,作出一次正确的选择就好了。”李黾勉笑着竖起一根手指,“选我这个会一辈子帮他擦屁股的老婆,还是选脾气暴戾对他动辄打骂的老父亲——在过去的那个周末,梁西蒙做出了正确的选择。”
蒋毅难以置信地看看李黾勉,又看看戚具宁。
“这全是你做的局……我怎么教出了你这样没有道德的孩子……不行,我不能看着你错下去……我要举报你们……”
“蒋叔,我都不打算举报您恶意做空,您反而要来找我的晦气?”戚具宁笑了起来,“eon!又不是小学生,打打闹闹还要找老师来评理。”
蒋毅心知他说的没错。
他们的手段都不怎么干净。就算举报,在青要山项目上马的当口,上面也会睁只眼闭只眼。
戚具宁笑着拿起遥控器,打开墙上电视,调到财经频道。
“……万象戚具宁对近期的一系列舆论风波……做出了强硬澄清……令投资者对市场重拾信心……”
蒋毅一手紧紧按着左胸。
“伪造病历扰乱市场的人就是戚具宁你自己……”
戚具宁笑着又调到海外频道。
“据报道……位于洛杉矶的一家癌症诊疗中心存在虚构病人病历,夸张病人病情,从而提高癌症治愈率的诈骗行为……由多名病人联合举报……受害者遍布二十多个国家……”
他一早打好所有补丁。
“我说过,贪念就是一条野狗。被野狗咬了,会死得很惨。”戚具宁关了电视,放下遥控器,“从来没有权力交接会轻松愉快,一定是有血,有汗,还有泪。”
“您说,现在股东们是会选行将就木的您,还是身心健康的我呢。”
“对了。危从安为了救我,买了很多很多万象的股票。现在势头又这么好,您恐怕没有办法在市场上买到足够的股票还给券商呢。您要不要找他商量商量怎么办?”戚具宁摇了摇头,“万一走到强制平仓那一步,钱是小事,多丢人啊。”
戚具宁刚说完这句话,其他候选董事都进来了。
他们纷纷与意气风发的新任董事长候选人握手,说着恭贺的话语——以往只要在这个会议室里,不,不仅仅是这个会议室,只要他蒋毅在场,所有人都会第一时间来和他握手,或寒暄,或奉承,或谄媚……
但今天没有人注意到角落里的蒋毅。
“从安呢?他可是万象未来的执行董事啊,怎么还不过来……”
“他在接电话,马上过来……”
“这家伙,非要隆重登场是吧?”
“他这一天赚了不少啊,哈哈哈……”
“所有人都不看好的时候就他对万象有信心,这钱该他赚……”
受到冷落排挤又如何?三十年前他是这样过来的,三十年后他照样有办法翻身!
他还有一句话要和戚具宁说呢——孩子,你听过狼来了的故事么。
蒋毅抓了抓领带,擡起腿——仿佛虚空中有一只巨手紧紧攥住了他的咽喉和心脏;蒋毅眼前一片漆黑,但又奇异地变作一团强光。
强光中走出一位故人。
是贺总工。
老者走至他面前。
“小蒋。该走了。”
蒋毅张了张嘴,整个人如同抽去了脊骨一般,软塌塌地滑下椅子,但又没有完全落地,以一个诡异的姿势在地板和椅子之间达成了一个可怕的平衡。
他剧烈地抽搐了一下。
这下有人看到这边的动静了。
“……老蒋,老蒋?”
“老蒋怎么了?晕了?”
戚具宁虽然不是离蒋毅最近,但他一个箭步冲到蒋毅身前:“蒋叔。……蒋叔!蒋叔!”
他把这位长辈轻轻放在地上,探了探鼻息和颈侧,厉声道:“快拿AED来!”
李黾勉道:“可以动他吗?是不是最好不要动?”
戚具宁只说了句“打120”就捏着蒋毅的两颊,把他的舌头拽了出来,防止堵塞气管窒息。
李黾勉立刻拨通120:“喂,是120吗?这里是……有人心脏骤停……”
“让一让。”危从安带着AED赶到了。
在蒋毅室颤前他所佩戴的eCor已经记录到一段连续的室性心动过速,数据实时传回医院后,电脑自动接通了紧急联系人Ada的电话。一直在关注财经新闻的Ada立刻打给了危从安:“危总,您和蒋总在一起吗?”
危从安挂了电话,拔腿就往会议室跑,正好看到一群人围着躺在地上的蒋毅,而戚具宁正跪在他身侧,给他做胸外按压。
两人配合得天衣无缝,没有浪费哪怕一秒钟:危从安接手继续按压;戚具宁打开AED,按照提示解开衣物;危从安一把扯下蒋毅胸口的eCor,继续按压;戚具宁按照提示贴好电极片,插入电极片插头——
一把冰冷的机械女声响起:“建议电击。”
危从安喝道:“所有人后退!”
戚具宁按下不停闪烁的放电键。
两人按照AED提示继续心肺复苏直至十五分钟后急救人员到达现场。给蒋毅做了初步检查后,急救人员夸赞他们的急救措施简直是教科书级别:“你们抓住了黄金四分钟。”
贝中珏今天在分院坐诊,收到消息已经往主院区赶了,他打来电话时,背景有警笛声:“手术室五分钟之内能准备好。我在警车上,大概二十分钟能到。通知他的亲属直接来医院。”
戚具宁亲自把蒋毅一直送上救护车。应该有人跟着一起去医院,但是Ada已经辞职了。戚具宁随便在看热闹的人群中指派了一位看上去啥也不会干,一脸懵懂的初级小文员跟着。与亲属的联系也并不顺利。蒋太太一直没有接电话。最后还是他的大嫂林女士表示会立刻去医院。
救护车关门之前,蒋毅举起手来,吃力地扒拉着氧气面罩的带子。
小文员叫道:“他好像有话要说。”
“等一等。”戚具宁跳上车,摘掉了蒋毅的氧气面罩,将耳朵贴近他努力蠕动的嘴唇。
“我六十岁了……我没有子女……我总会退休……我总会留给你……为什么你一定要抢……要闹到今天这样难以收拾的地步……让所有人看万象的笑话……”
“我要等到什么时候?等到你七十岁?八十岁?九十岁?在你知道我‘生病’了之后,你是怎么想的,你很清楚。你只会死,你不会退休。我只能自己去抢。”
“你为万象做过什么……除了花钱和玩女人……你做过什么……我为万象服务了三十年……你翅膀硬了……做了两个华而不实的项目……就要坐享其成……我辛辛苦苦打下的江山……凭什么……凭什么拱手相让……就因为你姓戚?”
“你很清楚,我今天能赢了你,不仅仅因为我是戚黛的儿子。”戚具宁体贴地帮这可怜的老人戴好氧气面罩,又把他的手放进薄毯内,“蒋毅。你的时代过去了。”
戚具宁目送着救护车离开,才乘电梯回到顶楼会议室。
危从安在会议室里等他。
他紧紧拥抱老友,声音难掩激动:“我们赢了!”
危从安冷漠地推开他,拂了拂西装上的灰尘:“是的。你赢了。”
“这有什么不同?”戚具宁大步走到会议桌上首,拍拍左侧的那张豪华靠椅,“以后这就是你的位子。来试试。”
危从安没有动弹。
“虽然周五才能出来最后结果,但毫无疑问你是万象的执行董事了。”戚具宁道,“承认吧,你不是一个能闲得住的人。我们当然要立刻开始工作。”
“签了这份股份转让书。我拿我手上万象的六百万股的与你交换万象持有的维特鲁威股份。”危从安拿出一份合同,“我要把维特鲁威独立出来。”
“六百万?”
“你不亏。”
戚具宁顿了一下,立刻从口袋中拿出签字笔,大笔一挥:“没问题,一间小公司而已,你说了算。你手里至少还有二千四百万股吧。”
危从安没有回答;戚具宁签完字,拧紧笔盖,笑道:“想想看我们接下来要一起做的事情。首先是青要山项目……”
危从安收起合同,又将一封信甩到戚具宁面前:“现在,立刻,把我的名字从董事候选名单里划掉。”
戚具宁看了一眼那个白色信封,没有接:“我知道你心里有气。但是开心点,从安!今天股市收盘,你赚了多少?接下来一周内,万象的股价还会一直升!你这一周赚的,将会比你过去五年里赚的所有加起来还要多!人生并不会有很多次这种机会。”
“这么说,我还得谢谢你?”
“不,应该谢谢你自己。因为你全身心地信任我,支持我,拿出全副身家,甚至求到闻柏桢那里去,不怕倾家荡产都要帮我保住万象,所以我们才会一起打赢这场仗,并且赢得盆满钵满。”
危从安笑了起来,点了点头。
“好。我谢谢我自己。”他说,“我已经通知你了,我不做这个执行董事。”
“因为美娜?”
危从安置若罔闻,转身离开。
“危从安!全世界那么多女人,为什么你偏偏要抢我的美娜?!”
危从安猛然转身,冲过来一把抓住戚具宁的衣领,将他拎起,重重推到墙上。
“戚具宁,你怎么还不明白?美娜不属于任何人!”
“可是她最开始爱的是我!她就应该属于我!”
危从安松开戚具宁,随即一拳打在他脸上。戚具宁被他打得整个人偏向一边,额角重重地磕在一幅装饰画上,一阵钝痛袭来,他还不及反应,危从安又是一拳挥到,这次他踉跄后退,撞在办公桌上,牙齿咬破舌尖,一股腥味在口腔内弥漫开来。
他吃痛地哼了一声,伸手擦了擦染血的嘴角。
危从安一把将他摁在桌上,还要再打时,边明推门进来了。
“你出去。”戚具宁道,“不叫你不用进来。”
边明停了一停,默不作声地退下,关上门。
“她那么爱你,她用了整个青春去爱你,而你做了什么?你伤透了她的心!你利用她,慢待她,折磨她,在她好不容易走出来之后,你又一次地骗她……你甚至利用我去骗她!那么聪明善良的女孩子,一遇到你就变成了傻子,一次又一次地心软付出,却被你一次又一次地折磨!”
“我也恨我自己,为什么把她拉进这个泥潭里来!可是别人不能理解,你也不能吗?!二十年啊从安!你知道我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我想要的就是这个结果!不管付出什么,我只想要这个结果!其他的,我可以慢慢弥补给你。只要你给我个机会——”
“戚具宁。也许过个三年,五年,十年……我会再一次原谅你背叛我……这是我们之间的孽缘……但我永远不能原谅你一次又一次地欺骗她!利用她!你根本知道蒋毅会网暴美娜!你看着我们所有人一步步走进你的陷阱里!”
“我不知道这样做会众叛亲离吗?我知道!我无数次想要告诉你们真相,可是我不能!因为我只有这一个办法能在这个时间节点拿回万象!我不想再等了!为了蒋毅能相信,我逼自己两个月的时间痩掉30磅,我要求徐医生给我装那个什么鬼port,我像吃糖一样吃止痛药……要是这样都骗不过你,那蒋毅就更加不会相信!我只有这一个办法能骗过所有人把万象拿回来!”
“真的只有这一个办法吗?戚具宁,真的只有这一个办法吗?!”
“那要我等多久?三年?五年?十年?!我永远都不会忘记,蒋毅当初是如何装病骗了我。所以我也要用这一招来诛他的心!我要看着他一步一步走进我的陷阱里!你以为我刚才是真心想救他?我只是想让他继续活着,一败涂地地活着,永远都爬不起身!我不仅要赢,我还要赢得漂亮,赢得彻底!”
“你赢了什么?!除了万象你赢了什么?!你诛了我们所有人的心!”
戚具宁摸了一把额头——刚才磕到的地方正在沁出血珠。
“危从安,我们的感情连这点波折都扛不住么?你知道的,你和戚具迩一样,都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亲的亲人。戚具迩可以理解我,为什么你不行?”
“亲人?”危从安怒极反笑,“你真让人感到可怕。”
“你看,打也打了,骂也骂了,气消了吗?如果没有,多打几下,多骂几句。然后就好好地来做万象的执行董事,好吗?”
“戚具宁,你真的有病。你无可救药。”
戚具宁桀桀地笑了起来。脸上的血迹让他这个笑容看上去有些诡异。
“对。我们都有病,但药只有一颗。”
“不。你不配。”危从安转身大步朝外走去,“我竟然还担心——原来你根本不配。”
“危从安!如果你现在走出这道门以后我们便不再是兄弟!”
他们的眼眶都红了。
无论有什么龃龉,他们从来不会说出这句话。
“你已拥有一切。不再需要我。”
戚具宁抓住了危从安的手腕。
“从安。我需要你。万象也需要你。留下来。没有你,算什么拥有一切?”
危从安看着他的手,视线慢慢上移,凝视着戚具宁的眼睛。
“你真的要我留下来?”他一字一句,清清楚楚,直击戚具宁内心深处,“你真的不怕我留下来?”
戚具宁一开始并没有动弹;但最终他还是缓缓地松开了手。危从安突然想到了什么,从外套口袋里拿出一个小盒子,放在办公桌上。
他完成了对戚阿姨的承诺。
他功德圆满。他问心无愧。
“这次是真的。我再也不会来了。”这一刻他的神态像极了当初那个说我再也不来了的那个小男孩,“少吃点药。好好保重。等你四十岁生日时,我或许会寄生日卡给你。”
他离开了会议室。
戚具宁呆怔了一会儿,打开盒子——
是一对玩具小黄鸭。
电梯下到第四层时,危从安的手机收到了一封从戚具宁秘书室发出,抄送给全体高层的邮件。邮件大意是维特鲁威CEO危从安因个人发展与公司规划存在冲突,经双方友好协商,决定退出董事候选名单,即时生效。
“本人暨万象全体员工衷心祝危从安先生有远大前程。”
信末是戚具宁的电子签名。
危从安面无表情地看完了那封信,走出电梯,从口袋里掏出通行证,放在出闸口的感应区,“滴”一声,闸门打开,他穿过闸口,通行证滑落在地。
“先生!您的通行证掉了。”保安出声提醒。
危从安头也不回地挥了挥手:“不需要了。”
走出万象大门,他深深地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又缓缓地吐出来。
都结束了。
他想给她发个消息——刚拿出手机,Schat提示他贺美娜发来了一张照片。
贺美娜:下班了吗。
贺美娜:外婆做的芋杆焖鸭[鸭子表情],是不是看起来就很好吃[馋嘴表情]。
危从安:是的。刚下班。半小时到家。
贺美娜:小心开车。等你回来。
危从安:[贺美娜OK手势]
危从安收起手机,步履轻快地走下台阶。
这一周对于胜利者来说,过得很快。
这一周对于在CCU(aryCareUnit,冠心病重症监护病房)煎熬的失败者来说,过得很慢。
周五的股东大会上,戚具宁以绝对优势被选为万象新一任董事会主席。
高潮并没有停在这里。新主席上任的第一个动议就是修改公司章程,首先任何董事会议都必须经由董事会主席及三分之二的董事同意才能通过,且任何动议董事会主席都有一票否决权——他乘胜追击,将权力高度集中在自己手里,再也没有人能将他拉下马。
他成了真正的独裁者。
在万象宣布新一届董事会成员名单后,刚从CCU转到普通病房的蒋毅通过iCircle发表了一封亲笔信,全文如下:
尊敬的各位同仁,各位朋友:
二十年前,我自戚黛董事长手中接过万象的重任,至今已不懈奋斗了7412个日夜。
鉴于个人健康状况,我与共事二十年的亲密战友在酝酿下届董事会名单时,已做出决定,不再作为万象董事候选人继续参选。
今日,经过股东大会选举,万象公布了新一届董事会成员。
这支由戚具宁领导的,充满活力的新团队,他们虽然平均年龄仅有三十五岁,却兼具活力与稳重,理智与激情。令人深感欣慰。
在此,我郑重地将万象这副重担托付给戚具宁。
我坚信在他的引领下,万象定将迈入一个更加辉煌的时代。
未来,我将会把工作重心转移到社会公益。
亲爱的朋友们。让我们一起步履不停,继续回馈社会与大众。
蒋毅亲笔
xx年xx月xx日
一刻钟后,万象官方账号在公开平台转发了这封亲笔信。
文案只有一个握手的表情。
这封亲笔信立刻被各大财经媒体争相报道,大肆转载。
这场开始于两年前初夏,结束于两年后深冬的权力交接,总算平稳落了地。
在渐渐平复的舆论中,万象的股价回落了一些,到了一个较为合理的价位。
随着格陵电视台年底颁奖典礼的结束,迎来了另一场舆论的狂欢。
熊阳凭借年初一部仙侠剧中的大反派角色毫无悬念地拿到了最受欢迎男角色这个奖。原本这部仙侠剧的男主是一位顶流小生,因为商务太多,挤压了拍戏时间,用了太多替身,编剧只能在现场对剧本一改再改,反而让熊阳这个大反派的戏份变得丰富起来,吸了一波事业粉;在播出期间甚至有很多观众希望他干脆弄死男主得了。为这事两家粉丝吵起来,给他虐了一波死忠粉;跟了他十多年的经纪人也确实很能干,剧还没播完呢,商务,杂志,综艺,代言都接上了,又给他固了一波氪金粉。
因为饰演反派而得到这个奖,还是格陵电视台历史上头一回。熊先生早就知道经纪公司给他买了这个奖,在颁奖嘉宾叫到他的名字时,表现得非常受宠若惊,激动万分(谁说他演技不好了),上台发表了一段相当完美的获奖感言——公司,团队,家人,尤其不是家人胜似家人的粉丝,方方面面都感谢到了。
到这里为止一切都很完美;颁最佳男主角前的预热互动中,主持人问熊阳为何最近头发留得这么长,是不是为即将接拍的电视剧做准备,是一个什么样的角色。
他笑着拨了拨头发,开个了玩笑:“一个女人。”
“那今年拿了最佳男主角,明年来角逐最佳女主角了?”
“好,”知道自己拿不到的熊阳笑道,“承你吉言。”
三分钟后,最佳男主角揭晓,也是熊阳。
他震惊到面容扭曲,频频回头去找经纪人的身影,似乎想确认一下是不是也花钱买了这个,花了多少钱;他身边的顶流小生已经笑着把他拉起来,与他握手,拥抱,恭喜他实至名归,催他赶快上台领奖。
熊阳走上颁奖台时,整个人恍恍惚惚,语无伦次地说了些感谢的话。
“……我真的没有准备……再次感谢公司……感谢经纪人……感谢台前幕后所有的工作人员……感谢我的家人,我的粉丝……”
“……我真的没有想到……拿了最受欢迎,怎么还会有最佳……我有点害怕,我的运气怎么会这样好……连拿两个奖……是否我将失去一些什么……”
“……我要特别感谢我的太太。她从事教育工作很多年,所以和我说话总是一副老师的口吻……熊阳,你要上演技辅导班……熊阳,你要好好学英语……熊阳,你要好好赚钱……我是个很懒很懒的人,是她一直推着我不断前进……”
他突然哭了,哭得像个伤心的孩子:“我希望你能健健康康地,教育我一辈子……”
熊太太生病这件事情业内其实也有所耳闻;主持人轻轻地扫着他的背,安慰着他;镜头转到台下——凭借这部仙侠剧拿到最佳编剧奖的张姓编剧,更是泪流满面,激动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