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贺美娜迟疑了一下,“那好吧。其实整个过程很快,花不了多少时间。”
“那就这么说定了。”
一般来说主宾和主陪应当一起坐在上首位置,但是戚具宁最近在吃头孢,不能喝酒,坐在蒋毅旁边就不太方便了。
“行,不喝就不喝,你爱坐哪儿坐哪儿。既然你不适合坐这个位置,”蒋毅笑着拍了拍自己右边的椅子,“从安,好孩子。来,坐我身边。”
坐在蒋毅左手边的杜海也笑着招手:“从安,快来。”
危从安笑道:“既然两位长辈都叫我,恭敬不如从命。”
他刚坐下就有人走过来,将手搭在他肩上,声音轻柔:“危总,我可以坐你旁边吗。”
危从安笑着擡起头,眼中盈满笑意:“这个位置要留给格陵科技青年三十五人之一,科腾项目史上最年轻主持人,维特鲁威首席科学家,我的未婚妻坐。”
贺美娜笑道:“啊?这么挤,那我不坐了。”
危从安笑着去拉她的手:“快点坐下来。”
小情侣之间打情骂俏,偏偏有人要来凑趣。
“来来来,我不怕挤。让我坐在格陵科技青年三十五人之一,科腾项目史上最年轻主持人,维特鲁威首席科学家旁边,沾沾事业运。来年也步步高升,大展宏图。”
还是太年轻了,把感情看得太重。虽然危从安立刻若无其事地垂下眼帘,微笑着取下餐巾扣,摊开餐巾;但他那一瞬间看向戚具宁的锐利眼神做不得假,蒋毅就知道这三个人之间的感情官司还没打清楚呢。
何须他来挑拨?
一个貂蝉足矣。
戚具宁的port装在右侧胸口,所以他的右边一定得是自己人。戚具迩立刻挨着弟弟坐下:“我们三个都不喝酒,坐一起正好。”
杜海感慨:“老蒋你看,这四个年少有为,朝气蓬勃的年青人,就是万象的未来啊。你说是不是。”
陈朗笑道:“不至于吧?我不过是比他们年长个几岁而已,已经被踢出年少有为的队伍啦?谁能给我让让位置,我要坐具宁旁边。”
戚具迩笑道:“陈总别生气。快来,坐我旁边。我以茶代酒,向你赔罪。”
戚具宁笑道:“什么年少有为,不过是一条绳儿上的五只蚂蚱,怎么也翻不出蒋叔的五指山。”
举座都笑了;蒋毅更是笑道:“真是个孩子!这么口无遮拦!冬天到了,你问问从安愿不愿意和你一起做蚂蚱。”
“什么猴崽子,什么蚂蚱,我都无所谓。”危从安看着戚具宁,似笑非笑,“只要你别一而再,再而三地在我面前蹦跶。”
戚具宁笑着对危从安眨了眨眼睛:“秋后的蚂蚱又能蹦跶几天呢?忍忍。”
戚具迩一下子就恼了:“胡说八道什么?吐口水重说!”
她声音尖锐突兀,引得众人侧目;戚具宁笑道:“呸呸呸,我不说了,不说了行吧?蒋叔,好吃的呢,快来堵我的嘴。”
接风宴上,蒋毅一直用慈爱的目光看着戚具宁,不时示意服务员多多布菜;杜海看他虽然瘦了许多,胃口却比以前好,什么都吃得津津有味,也稍稍放下心来,笑道:“能吃是福。多吃点。现在的孩子啊,不论男女都在节食。这样不好。年青人就应该白白胖胖,看着也有福气。”
因为戚具宁吃的止疼药最常见的副作用就是恶心呕吐和食欲下降,所以要注意饮食,少吃多餐,细嚼慢咽。即使如此每次吃完饭他还是会不舒服很久。现在见他大口大口地吃着,仿佛是要在肠胃有所察觉之前把食物都塞进去一样,戚具迩也不阻止,贺美娜忍不住低声道:“吃慢一点吧。”
戚具宁笑了笑,乖乖放下筷子,以手掩口,俯身过来低声道:“戚具迩只知道暴力,都快把我的大腿掐紫了。她越掐我,我越要吃。气死她。”
这么严肃的事情也能拿来斗气,贺美娜简直无语。一桌上就他们三个不喝酒,不免交头接耳地说些小话;至于危从安那边,蒋毅主动要他坐在自己身边,可以说是一种非常强烈的信号,大家都来敬万象未来的执行董事,搞得他分身乏术;蚂蚱们各有各忙,虽有暗潮涌动,表面也算平和。今天桌上有一道菜是按人头上的罗汉大虾,危从安知道贺美娜爱吃,便把自己那份也给了她。还有一道菜是西班牙火腿伴朝鲜蓟与芦笋,芦笋为茎,朝鲜蓟为叶,火腿为花,做成玫瑰造型,一把十来支,插在一个广口花瓶里,十分别致,转过来时贺美娜不免多看了两眼,宫女立刻上前摘了一支下来。危从安正端着酒杯和黄宁说话,眼角瞥见,还来不及说什么,就听戚具宁一改吊儿郎当的语气,低声吩咐:“朝鲜蓟给我。她不喜欢那个味道。”
语气十分自然;贺美娜看了戚具宁一眼,对宫女道:“谢谢。我不要。都给他。别破坏了这朵花。”
蒋毅笑道:“我记得贺博士爱吃北京烤鸭,特地点了两份。好孩子,多吃点。你什么都好,就是和具宁一样,太瘦了。从安最近倒像是长胖了一些。”
贺美娜笑道:“谢谢蒋总。其实这种春饼皮配帝王蟹腿和黑松露更美味。”
她直接表达了自己的诉求,蒋毅便笑眯眯地叫来服务员加菜;戚具宁笑道:“这是什么fion吃法。有趣。我也要试试。”
Fion。陈朗一时竟不知是大饼卷万物fion,还是中英文混杂更fion,还是这两男一女的极致拉扯最fion——他实在没忍住看了戚具迩一眼;戚具迩不明就里,道:“怎么了。”
对啊。她什么都管不了也管不住。陈朗呼了一口气,道:“没事。”
贺美娜赴宴的同时,马林雅一直留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加班。
Jenny下班前过来了一趟:“马经理还没下班?有什么我可以帮忙吗?”
“你先走吧。”马林雅笑道,“贺博士不在时偷的懒,今天要全还上才行。”
Jenny笑着说了声明天见,先走了;办公室里只剩下做了美甲的手指击打在键盘上噼里啪啦的声音。
中途马林雅还打了个电话给尚诗韵请教一个专业上的问题,后者相当惊讶。
“开什么玩笑,几点了还在工作。那点工资你倒挺卖命。”
“你在干什么?没出去玩?”
“没。在家看书呢。”
“你会乖乖呆在家里看书?看来天气是真的太冷,海后都不出门巡海了。”
“最近认识了一个超级老派的书呆子。他推荐了这本书——《时间证人》。很精彩的一部侦探小说,讲一个无恶不作的恶棍被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凶手利用,伪造不在场证明的故事。”
“哦?成功了吗?”
“还没看完呢。”
“我说那个书呆子。睡成功了吗。”
“马林雅你到底有事没事。没事我挂了。”
“哎,等等。”停了一会儿,马林雅道,“戚具宁回来了。”
“哦。海王又回到了他熟悉的海域——马林雅的脑海。”
“我还要一会儿。等我这边结束了,我们找个地方坐坐呗。”
“也行。你完事了给我电话。”
又过了大约一刻钟,马林雅终于把工作都完成了。
重新打印文件的同时,她在自己的笔记本电脑上登录了贺美娜的OA系统,迅速地浏览了两个星期以来的所有邮件标题,连垃圾箱都看了。
邮件很多,和以前一样,都是些工作往来,没什么异常。
如果要看私人邮箱,得用她办公室的电脑。
文件打印好了。马林雅收拾好自己的随身物品,关了电脑,关了灯,离开自己的办公室,拿出早就复制好的钥匙,打开了贺美娜的办公室。
房间幽暗安静,只有鱼缸里的氧气泵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她在贺美娜的椅子上坐下来,一擡眼看到科学家美娜的白袍皱了,伸手整理了一下,才去打开待机中的电脑,输入与OA系统一致的密码。
网页收藏夹和浏览记录都没有什么可疑之处。
她点开贺美娜的私人邮箱——
“怎么不开灯呢?这样对眼睛不好。”
一只手从门缝里伸进来,打开墙上的开关。
一时间房间内亮如白昼。
张家奇穿着一身潦草的卫衣运动裤,外面罩一件皱皱巴巴的冲锋衣,顶着两个大黑眼圈,打着哈欠走了进来。
什么东西从他的冲锋衣里掉了出来;是一顶婴儿绒线帽。
“看我这记性!找了一整天,原来在我身上。”张家奇不好意思地把帽子揉成一团,塞回口袋,又打了个大大的哈欠,“马经理你好。”
她明明反锁了门——马林雅先是一动未动;十来秒后,她主动擡起双手,离开键盘鼠标。
“张总助。放假了还来公司啊。”
“是啊。我也不想来,”张家奇揉了揉眼睛,“可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忙。只能我来处理。”
“辛苦辛苦。”
“还好还好。马经理太客气了。对了。谢谢你送的婴儿服,很好穿。”
“不客气。”马林雅笑了笑,“你捉住骆斌的时候也是这样,一点都不惊讶?”
“我不惊讶是因为我和危总都相信,每个人都有一个价格。虽然贺博士不太认可。”
马林雅深以为然:“她不认可很正常。她太理想化了。”
“我和危总也相信这个世界需要一些理想化的人。”
马林雅低着头笑了一笑,好奇地问:“张总助。你的价格是多少。”
她说:“或许……蒋总付得出来?”
“我的价格啊——”张家奇摸了摸下巴,笑道,“我的价格是一场乌鸫表演和五碗绿豆汤。”
他说:“危总已经付过了。”
包厢内,大家都在安安静静地听蒋毅讲着一件旧年趣事时,不知谁的电话突兀地响了起来。
“抱歉。这个电话我要接。”危从安笑着接通电话,低声道,“什么事。”
他迅速地看了贺美娜一眼。
眼神并没有任何猜中的得意,而是怜惜与不忍。
贺美娜明白了,脸色一变。
是马林雅。
其实一切有迹可循。知道她去波士顿的只有维特鲁威核心管理层的几个人,并不包括马林雅。原因很简单,马林雅是蒋毅派来的PM,所以从一开始危从安就吩咐过Jenny不要给她开通一些高级权限。而今天一到办公室,马林雅就问她要不要倒时差,又问她波士顿天气如何,有没有礼物——现在看来与其说是直白的套话,不如说是委婉的暗示,暗示她其实也很挣扎。暗示她根本身不由己。
后来马林雅又邀请她一起吃晚饭,也许是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希望她能给她一个理由,阻止这一切发生。
也许她不应该来这场饭局。
什么只有他们都在蒋毅眼皮底下才能引蛇出洞,结果人性根本禁不起试炼。
危从安对电话那头道:“……嗯。好。我知道了。”
蒋毅笑道:“没事吧?”
“公司的门窗没关紧,惹出了一点小风波。”见蒋毅脸色微微一僵,危从安将手机放回外套口袋,微笑回答,“已经处理好了。蒋叔不用担心。”
他也宁愿自己猜错。
这样她就不会受伤。
他在桌底下悄悄地握住了她冰凉的手;她把手缩回去了;他又去捉——他知道自己应该给她一些空间平复心情;但是又免不了担心,多少失去了分寸——她看了他一眼。
你从一开始就没有信任过她,对不对。
商场上没有永远的朋友或者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
两人之间的情绪拉扯被蒋毅尽收眼底。
马林雅做得到固然好。做不到也没关系。
反正利用她,他已经在这场接风宴上看到了自己想看的一场好戏;反正舍弃她,还有马华礼。他手上总有两三个卒子可用。
这些年轻人哪,总是自以为能和他玩心眼。
结果呢?感情和人性一样,经不起试炼。
戚具宁没说错。他们根本翻不出他的五指山。
蒋毅笑着把酒杯放在桌上,正要说什么时,新点的两道菜上来了。他一边招呼大家品尝新菜,一边亲切地问危从安:“从安哪,难道我上次介绍的那位堪舆大师不好吗?”
危从安眼角瞥见戚具宁又靠过来和贺美娜说悄悄话了,结果两边都没听清:“什么?”
蒋毅笑着示意服务员给危从安倒酒:“上次你说维特鲁威运势不太好,PM不是病就是疯。我叫Ada给了你一个堪舆大师的联系方式。你请他去公司看过了没有?怎么感觉没什么用呢?”
他说:“9062N87项目都邪门成这样了,克走了一个又一个项目经理。”
“没关系。我来做。”危从安笑了笑,“我命硬。”
说着他一仰脖把酒都干了,空酒杯往桌上一顿,停了两秒,起身走到戚具宁背后。
后者正在开开心心地吃着贺美娜刚卷的黑松露帝王蟹。
“起来。”
戚具迩:“怎么了。”
贺美娜:“什么事。”
一左一右坐在戚具宁身边的两个女人同时出声,带着疑问的视线齐齐落在危从安身上。
“和你没关系。”
“和你没关系。”
一坐一站的两个男人同时出声,只不过一个是让戚具迩别管,一个是对贺美娜解释。
戚具宁好整以暇地把剩下的卷饼塞进嘴里,又用餐巾擦了擦手:“我还没吃饱,不想离席。”
危从安立刻拿了一个干净的珐琅金碗,抓起公筷,给他夹了两三张饼皮,几根蟹腿,几块和牛,又浇了一勺佛跳墙在上面。
然后他一手端着那碗折箩,一手钳住了戚具宁的右手腕。
“跟我出来。”
“哎哎哎——行吧行吧。”
戚具宁微笑着对包括眼神玩味的蒋毅在内的其他宾客说了一声“慢用”,就起身跟着危从安出去了。
他们一离开,蒋毅就对杜海笑了笑,附耳说了一句什么;杜海垂下眼帘,脸色有些难看。
危从安和戚具宁两人在亲王府的游廊还有花园里拐来转去,最后找了个四面漏风的湖心亭坐下。
危从安把那碗菜重重地塞在戚具宁手里。
“吃吧。吃完了再回去。”
“太恶心了。危从安你自己看看恶不恶心。”
“吃下去就不恶心了。吃慢点。”
“筷子都没有,怎么吃。”
“用手抓着吃。”
“都冷了。我不想吃冷的。”
“戚具宁你没完没了了是吧?那就别吃了!”
戚具宁笑了起来,慢条斯理地把那碗折箩放在一边,擦了擦手指。
“危从安,你怎么就不明白呢?我不坐她身边,不和她正常说话才是心里有鬼啊。”
“哦?原来你这么坦荡,倒显得我小人之心了。”
“也不是。我心里没鬼,但是有人啊。”
岸边的灯光倒映在黑黢黢的湖面上,被凛冽的风推动着,怂恿着,朝湖心亭中的两人逼近。
“戚具宁,一个人不能什么都要。我可以帮你坐上那个位置。其他的,你想都别想。”
“危从安,一个人不能什么都管。当初我也没有要求你想都别想呀。还记不记得你来波士顿探望我们所发生的一切?她给你准备你最爱吃的食物,无微不至地照顾喝醉了的你,你们还一起去了自由之路……”
“这个问题我们谈过很多次了。如果你忆往昔是为了激起我的愧疚之心好叫我继续容忍你的越界,还是省省吧。在你们交往期间,她从未背叛过你。我也一点都不愧疚。我唯一后悔的,只有当初收到你冒充她发的消息时,没有立刻返回波士顿。”
“哈!你当然不会愧疚。我也不需要你愧疚。愧疚是最没用的情绪。我只需要你好好想想——她现在也没有背叛你。但是她来了波士顿,给我准备营养餐,无微不至地照顾生病的我,我们还一起去看了画展……嫉妒吗?愤怒吗?危从安,记住这种感觉。因为我也曾经如此痛苦过!”戚具宁猛地擡起眼帘,眼神锐利到好像要将这位二十年的老友钉在当地,“亲兄弟也要明算账,这些我要求你还回来,不过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