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美娜笑道:“当然不是。是阿姨驻颜有术。”
“你这孩子嘴真甜!”林女士笑道,“我还记得你们那时候开学典礼,天气热得很,你主动把水分给我们喝。”
贺美娜笑道:“那都是好久以前的事情了啊。”
“小事见人品。我一直和小雅说你是个特别优秀特别善良的孩子。”林女士道,“我带了点吃的,你也尝尝。”
贺美娜笑道:“谢谢阿姨,我点了外卖。”
马林雅看了下手机,道:“你才睡了两个小时,能行吗。不要太拼了。”
“没事。”贺美娜往茶几上看了一眼,随口道,“咦,我怎么记得你对虾过敏。”
林女士“咦”了一声:“我们小雅不对虾过敏呀,如果她对虾过敏我不可能不知道的。”
贺美娜笑笑:“可能我记错人了,我记性不太好。”
马林雅道:“你也坐下来吃一点吧。”
贺美娜道了声谢,和马林雅一样也盘腿在茶几旁坐了下来。马林雅递了一个虾球给她:“我姑父家的传统菜。”
林女士道:“我看这房间环境还不错。吃得怎么样?”
贺美娜道:“不太好。不过附近有一家机关食堂,可以点外卖。”
马林雅道:“不会又是照烧鱼排饭和西红柿蛋花汤吧。”
贺美娜道:“是呀。挺好吃的,又方便。”
马林雅道:“周日,周一,周二,周三——连吃四天你不腻么。”
贺美娜道:“不会。咦,今天不是周二么。”
马林雅道:“今天周三。”
贺美娜赶紧去看手机上的日期:“……天哪我已经没有时间观念了。”
她们说着话,有人笃笃笃地叩了三下门。
贺美娜道:“应该是我的鱼排饭到了。我去拿。”
林女士道:“送餐机器人?它还会敲门啊。”
马林雅道:“放心,机器人不会进来的。”
可能是起来得太猛,贺美娜突然眼前一黑,身子一晃,勉强站稳了。
“你没事吧。”
“没事。”
她走过去把门打开一条缝——外面站着的不是送餐机器人而是她的男朋友。
危从安笑着举起手里的外卖袋晃了晃。
他那八千字的材料早在周末就写完了。作为CEO他还有很多别的工作要处理,所以没有和他们一起封闭,而是每天下班后过来同步进度和探望已经过了明路的女朋友。
贺美娜又惊又喜,竖起一根食指示意他噤声,自己走到门外来和他说话。
“怎么是你。我不是说了吗,女生宿舍男生禁入。”
“所以我站在走廊上啊。”危从安摸了摸她微湿的头发,“洗完澡怎么不把头发吹干,小心头痛。”
他又仔细端详着她的脸:“你的气色……好像不太好啊。”
贺美娜瞪了他一眼:“怎么一见面就说晦气话。”
“你昨天晚上和我保证完‘马上睡觉’之后是不是又熬夜了?你再这样说话不算话,我就要——”
“又要送我去急诊吗?生理期是这样的。”她从他手里拿过外卖,“我没事。好着呢。”
她正要回房间,危从安又拉着她的手笑道:“我妈说周末去她那儿吃饭。想吃什么。”
今天周三,离周末还早着呢:“我想想,回头告诉你。”
“嗯。”他俯下身来,亲了她的脸颊一下,柔声道,“赶快把头发吹干。”
“知道了。真唠叨。”
他又轻轻地捏了一下她的手便往会议室去了。
贺美娜关了门,拿着外卖进来。
林女士笑道:“是送餐机器人吗。”
贺美娜笑道:“是的。”
马林雅笑道:“你和机器人还挺能聊。”
贺美娜笑了笑,不说话。
两个女孩子盘腿坐在茶几边上吃着饭;林女士则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她们说着话。
“美娜,我听小雅说她是PM,你是PI,你们两个在级别上谁更高一些呀?”
“PM是项目经理,管我们所有人。”
“那小雅你要带着大家好好干啊。你姑父对你们这个项目期望很高的。”
“知道了。”马林雅看了一眼发出提示音的手机,“……共享文件夹里又多了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一天不看修仙重生总裁追妻男男生子会死吗。设置一个手动备份不行吗。我在工作群里再强调一下。”
说着她把手机屏幕侧过来给贺美娜看了一眼:“还有《稻香》的吉他谱。”
贺美娜笑道:“应该是吃饭的时候看看,放松放松心情,不小心自动上传的。等他们发现了就会悄悄删掉。我们不也在看电视么。”
马林雅道:“他们是上传无关文档,你是一次都没有共享过你负责的部分。我也不知道你的进度。周五晚上初稿是要拿出来一起讨论的。”
“放心吧。我习惯了单机工作。”贺美娜加快了吃饭的速度,“写完了就上传。”
马林雅突然转头大声道:“妈,你在卧室里干什么?别乱翻东西。”
“没有乱翻。我帮你收拾收拾。”林女士抱了一摞衣服出来,“还有这么多脏衣服。我带回去洗。”
“我说了,每层楼都有洗衣房。我自己会洗。”
“外面哪有自己家里洗得干净。”林女士把脏衣服一件件地整理好,叠起来,“咦,这个红包哪来的。”
她在一件短外套里翻出来一个红包。
“上周六姑父来了,请我们吃了开工饭,每人发了一个开工红包。”
“我说他那天怎么回家那么晚呢。是不是Ada陪他来的。”
“是的。”
“Ada还是很帮得上手的。人也很正派,没什么小心思。”林女士道,“美娜,要不你的衣服也给阿姨带回去洗吧。”
贺美娜惊了,婉拒道:“不用。不麻烦阿姨了。”
电视里播放着一档观察类综艺节目;马林雅“咦”了一声,用叉子指着屏幕:“这个艺人长得很像鲁主任啊。”
林女士道:“谁?”
马林雅道:“明丰新药中心的主任。姑父请我们吃饭那天他们就在隔壁,两边互敬了几杯酒。他们在我们楼上封闭,包了一整层,真是财大气粗。”
贺美娜道:“不知道明丰的申报题目到底是什么,居然需要这么多人手。”
马林雅道:“那天吃饭我是想打听打听来着,结果他们那边四桌人,嘴巴一个比一个严,一点风都不透,感觉是谁下了封口令似的。你要是感兴趣,不如我们私下问问尚诗韵。都是PM,我看她这几天玩得可开心了。iCircle不是池畔嬉水,就是健身打卡。”
贺美娜道:“各为其主。她不会说的。”
她很快吃完饭,换了衣服准备去工作了:“你陪陪你妈妈吧。我先过去。”
贺美娜走了之后,林女士道:“干净的内衣裤我放在你枕头
马林雅道:“知道了。”
林女士道:“她和戚具宁分手之后又找了新男朋友没有?”
马林雅道:“你问这干什么。”
林女士又道:“她生理期吗?我看她床头放着卫生棉条。”
马林雅皱眉:“妈妈,我说了不要随便翻别人的东西。”
“我没乱翻,她的包放在床头,没拉拉链,我无意中看到的。小雅,这种东西都是有了那什么之后才可以用的。那什么都是结婚之后才能做的。知道吗。”
马林雅无话可说,抓了抓手臂。
林女士道:“哎呀,你的胳膊怎么过敏了?是不是这里的床上用品不干净。”
马林雅道:“也许。”
林女士道:“我明天给你送床单过来。”
马林雅道:“不用。”
林女士道:“要不我在这里陪你吧?我睡沙发就行,保证不打扰你们。你看,这里可以摆个电磁炉,每天给你炒几个爱吃的菜……”
马林雅指了指天花板:“这里每间房间都有烟雾检测器。而且你陪我,谁提醒姑父吃药呢。”
林女士想了想,觉得女儿说的很有道理:“那你克服一下吧,也就两个星期。你姑父对你们这个项目期望很高的。”
马林雅忍不住道:“你到底知不知道姑父的‘期望很高’是什么意思。”
林女士先是没说话,然后低声道:“昨天晚上马华礼来家里了。我听见他和你姑父在书房里商量,说打算找几个干那事儿的女的过来……然后举报。”
她是良家妇女,有些词汇绝不会说出口。
马华礼也就会这些下三路的手段了。马林雅道:“姑父怎么说。”
“我只听到这么一句,你姑父就叫马华礼把门关上。”林女士急躁道,“你别管你姑父怎么说,真让马华礼做成了,他领了功,你怎么办?你得在他之前想个办法啊。”
马林雅突然觉得好笑起来,道:“想什么办法?我又不像马华礼,三教九流的人都认识几个。”
林女士一愣,道:“你想办法把这个项目的核心资料都毁掉嘛。比如你刚才说什么共享文档,如果有人一不小心全删掉了呢?或者谁冒冒失失地把水泼在电脑上——”
马林雅愈发笑出声了。
“你笑什么,我这是在帮你出主意。”
“妈妈。不要拿电视剧里的那些商战情节来生搬硬套。第一,在线文档只能协作修改不能删除,即使你把里面的内容都删掉或者删除了整篇文档,我们还有云端备份,本地备份和移动硬盘备份;第二,我们每天早中晚三次存档和复盘,就是为了一旦出现任何问题能最大程度地降低损失;第三,这家酒店线上线下都有监控,凡动手必然留痕。而且维特鲁威整个申报过程的规范制度是我建立的,任何一个环节出了错,我都是第一责任人。”
马林雅道:“出门左转三百米是市政府,右转一百五十米是派出所。你当危从安和贺美娜是傻子,还是当警察是傻子啊?”
“小雅!你可以嘲笑妈妈给你出的主意不行,但是你姑父对你是有期望的——”林女士紧紧地握住女儿过敏的手臂,马林雅挣脱开来。林女士有些恼怒地说,“你如果什么都不做,怎么向他交代!”
“姑父除了我还安插了别人在团队里。我知道是谁。我不会说出来。马华礼要搞仙人跳,谁上当谁活该,我不会去提醒他们。如果这还不够,我回公司去把贺美娜办公室里最后那两条鱼也杀了,好吗?”马林雅道,“我只能做到这个地步。这才是真实的商战。”
“你今天所有的一切都是你姑父给你的,你还想不想做他的干女儿了?”
“妈,你怎么还不明白呢?对于我这种胆小无能的人来说,唯一毁掉项目还可以全身而退的方法就是等其他人出手,然后我来坐享其成。又或者这个项目大获成功,我作为PM,从此就有了脱离万象,脱离蒋毅的本钱。”
“无论如何,鹬蚌相争,我要做那个得利的渔翁。”
林女士愣住了。
她好像突然之间不认识这个女儿了。
马林雅将手臂伸到她面前。
“这不是床上用品不干净。这是炸虾球造成的过敏。第一次在姑父家吃这个,我就过敏了。我告诉过你,也告诉过姑父。姑父根本不听。而你呢,你害怕多于关心。你怕我对这道菜过敏以后就不能去姑父家,也得不到好处了。所以后来我告诉你我弄错了。我没过敏。”
“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们叫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我从来没有反抗过。”
“这次你和姑父一定要我从北京回来。我对自己说,这是我最后一次被你们摆布了。”
“我知道你关心我,你爱我。但是你对我的爱就像炸虾球一样,会让我轻微过敏。不过没关系,我习惯了,这种程度的痛苦我完全可以忍耐。”马林雅道,“你到底是站在我这边,还是一定要做一个虚无缥缈的,成为蒋太太的梦,你自己想清楚。”
送走林女士,马林雅去了会议室。
大家都在认真地工作。Jenny在扫描和归档;张家奇带着骆斌在整理附件;高工和另外两名研发人员在电子白板上检查原始数据并做好标记;贺美娜在看危从安写的支撑材料:“……我并不觉得写得多好啊。”
高工回过头来,笑道:“我看了。是真写得好。不愧是丛静老师的儿子。”
危从安得意地看着贺美娜:“不服气?”
贺美娜道:“这是明晃晃的阿谀奉承。”
危从安道:“如果这样说你会开心一点,我无所谓。你负责的那部分拿来我看看。”
“我还没写完。你要是没事干,可以把你写的翻译成英文。”贺美娜一擡眼看到马林雅摇摇晃晃地走进来,不由得问道,“怎么了?”
马林雅道:“别提了。脚扭了一下。”
“严重吗?”Jenny道,“我带了药箱,有云南白药。”
“还好,没事。”
她刚才送林女士到楼下,差点被一台疾驰而过的外卖电动车给撞倒,幸好被一个路过的年青人热心地拉了一把。更巧的是那位年青人说他住在酒店顶楼。马林雅不记得自己上周六吃饭的时候见过他没有,但是他扶她上楼的时候,确实按了顶楼的楼层,还带她去自己单独住的房间里擦了药,说是从香港带过来的一种跌打酒,再配合他的按摩手法,应该很有效的。
马林雅擦了之后果然当时就松快了很多。
两人聊了几句,还加了Schat,说不定可以套点话出来。
可见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危从安看了看腕表,问张家奇:“不是说有一份报告需要我和贺博士签字么。”
“别提了。我留错了地址,寄到公司那边去了。我已经叫人送过来了。我再催一下吧。”张家奇打了个电话,“……到了吗?到大堂了?你坐电梯上来吧。二十五楼。出了电梯右转一直走到头。……对对对,快点。”
贺美娜还在和危从安辩论到底该怎么写。
“……向不同的人要钱,有不同的方法……对方看重的是新意,那就突出前所未有……”
“甲方都是这样想的么?”
“不是。甲方想的永远都是乙方能不能让我付出最小的成本,得到最大的利益。”
“那你说什么废话。”
“我就喜欢说废话。”
“庄重点。”
过一会儿危从安又发现了新大陆。
“……你怎么连‘的得地’都分不清啊贺美娜。”
“不是已经改成通用了吗。”
“口语可以,书面语不可以。”
“就不说你的博士论文了,你在明丰也写过中文报告,这个问题没人发现吗?”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而且科技论文里面一般都是用白勺的,其他两个很少用——”
会议室的门突然被人从外面“嘭”地一声一把推开,一位二十多岁的年青人气冲冲地走进来。
所有人都放下了手里的事,擡头看向这位不速之客。
年青人看到一屋子正在工作的男男女女,愣了一下,仍然声音很凶地说:“是谁要我女朋友大晚上地送文件到酒店的?有种站出来!”
张家奇举手道:“……是我。”
他虽然剃了头发刮了胡子,但是身高和体型摆在那里,他站起身,朝年青人走过来的时候还是挺有一股压倒性气势的:“文件呢。”
这时从年青人背后走出来一个女孩子。她看到一屋子人,也愣了一下,然后默不作声地将一个文件快递袋交给张家奇。
张家奇道:“辛苦了。的士票明天拿给财务。还有下次先敲门,不要随便推门进来,这个会议室里面很多保密文件。”
女孩子默不作声地离开了。张家奇拆开快递,把报告拿出来叫危从安和贺美娜签了字,又交给Jenny扫描存档。
马林雅突然笑了起来。紧接着正在扫描的Jenny也笑了。
贺美娜道:“笑什么。”
马林雅道:“你有时候也挺迟钝的。不过。迟钝有迟钝的好处。”
危从安叹了口气,问张家奇:“你一开始是怎么说的。”
“我没说什么啊。我问谁还在公司,她说今天轮到她值班,就她一个人了。我说那没办法了,就你吧,赶快打的过来,我在酒店等你……”他“啊”了一声,不说话了。
危从安道:“下次不要叫女同事送过来。没人就自己跑一趟。”
张家奇道:“抱歉抱歉,是我没考虑周全。”
骆斌道:“我女朋友有一次也是大晚上被上司要求去某某KTV送合同,我陪她去了。还好没事。”
高工道:“小姑娘有自我保护意识是好事。”
贺美娜这时候才恍然大悟。她单纯以为是男朋友心疼女朋友,没想到更深一层。
其实她平时没有这么迟钝的,可能是最近缺觉,然后精神太集中了,所以才没想到。
一个小插曲而已,大家都没当回事。
“这两张图能不能拼接一下?”
“不行。原始数据不能修改。”
“目前编号到多少了。”
“二十三。原件都在这个文件夹里。”
“今天不要熬夜了。”
“知道了。”
“你要真知道才好。”
目前看来都是正人君子啊。
马林雅心想。
那谁会中招呢。
如果真的中招,也是自找的。
周四晚上开完会,贺美娜照例在黑暗的会议室里工作——她只有不到十八个小时就要交出初稿了——突然有人刷卡开门进来。
她吓了一跳,赶紧合上唯一还亮着的电脑。
昨天开完会危从安就是这样杀了个回马枪,抓到她一个人在灯火通明的会议室通宵赶工,两个人吵了一架。
虽然最后和好了,但危从安说如果再被他抓到就要她好看。
那人立刻把灯都打开:“贺博士别怕。不是危总。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