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虎鲸的彩虹29
“托你的福,吃了药已经恢复得很好,不怎么咳了。”
弟弟的病好了,担心成了过去式,戚具迩开始滔滔不绝地抱怨起来:“他这个人真的是太讨厌了!我刚到圣何塞是白天嘛,他看上去挺好的,和我有说有笑,我还想着我一来就把他的病吓跑了。结果晚上开始咳了——你记得吗,他小时候也有过一段时间这样子,白天正常,晚上咳嗽。”
危从安道:“我记得是在翠岛。他对Sferra以外的床品都过敏。”
“对呀。所以我先把他那些从波士顿带到圣何塞的床品都换了,他还跟我生气呢,不让我动,我管他的,全扔了,换成我从格陵带过去的。然后押着他去医院,从头发丝到脚趾甲,什么检查都做了,比我还健康,就一个很轻微很轻微的支气管炎。之前以为是细菌感染引起的,抗菌治疗后还是咳,也找不到过敏原,医生解释不了,最后说或许可能aybe是心理作用。心理作用?什么心理作用,要我说,就是抽烟抽的!你把烟戒了,他倒是抽得有点凶了——可能工作压力有点大?”
“他是没当着我的面抽,身上没什么味儿,手指牙齿也都干干净净的,但是我看得到书房垃圾桶里有烟蒂。”
危从安以手撑颊,没有说话。
“你是没看到他那个可怜样儿。白天意气风发高高大大的一个人,晚上蜷在被子里不停地咳不停地咳,还说什么‘姐,我的心都要咳出来了’,我真的好担心他会变成哮喘。等天亮了,他又活蹦乱跳了,叫我调一杯柠檬蜂蜜水给他喝,说以前在波士顿咳嗽喝这个立刻就会好,但是在圣何塞怎么都做不出来那个味道。他还给了我一份非常详细的说明书,喏,就是这个。我拍下来了。做一杯蜂蜜水也这么麻烦。”
她把手机递给危从安,危从安接过来看了一眼,嘴角一抿,又还给她。
“我想既然要做,那就做到最完美,不能叫他挑剔我。所以我专门飞到波士顿,先去他以前住的公寓附近的农贸市场买新鲜柠檬,然后去中超买枇杷蜜和罗汉果,最后还去有机超市拿了两瓶矿泉水,所有说明书上提到的东西全部买齐,然后飞回圣何塞,严格地按照步骤给他做了一杯,包括最后温度我都是用温度计测好了,端到他床边——他还说味道不对。你说他是不是太难伺候了?”
戚具迩双手一摊,期待地看着危从安。他想他应该是要给一点反应的,于是扯了扯嘴角,含糊地“嗯”了一声。
“边明毕竟还是不够细心。两个单身汉就算配上十个八个保姆,还是能把日子过得一团糟。以前——。”
戚具迩本来想说以前贺美娜在他身边的时候压根没这么多破事儿,但立刻警觉现在已经不适合这样说了:“对了,贺博士呢?我看idar上说她下午会来公司。”
她看了一眼窗外:“应该快来了吧。Jenny呢?Jenny?”
Jenny向来喊三次就一定会到:“贺博士带着研发部的几位骨干技术人员在公共平台那边,还没有回来。”
危从安看了下腕表:“来了一台新仪器。他们随便吃了点午饭就过去了。”
戚具迩道:“哇,她来了之后感觉研发部都活了。下午茶给他们留了么。”
Jenny笑道:“留了。”
戚具迩道:“她回来后告诉我一声。我想和她见个面。从安,我们刚才说到哪里?哦对了,戚具宁和边明两个人那过得是什么日子啊……”
危从安道:“你没有见到JaseLee么。”
“谁?”
“他的女朋友,JaseLee。李洁敏。他没有介绍你们认识么。”
戚具迩震惊道:“啊?我去了一个多星期都没有见到过你说的什么JaseLee啊。难道是怕我又不同意所以把人藏起来了?应该不会,戚具宁这个家伙是我越不同意他越要带着人在我面前秀恩爱的……”
她似乎想起来了什么,拿出手机翻出戚具宁的iCircle,举到危从安面前。
“你看,他上次更新还是去年给贺博士庆祝生日。”
危从安移开目光,没有说话。
“他要是有新女友,应该会在iCircle官宣。”戚具迩在屏幕上点击了几下,“你的最新一条是去年圣诞节欸……哦,我见到了MonicaLau,就是以前老爱追在具宁屁股后面的一个小姑娘,你还记得吗?”
危从安摇摇头:“不记得了。”
“阿on对他还是有那么一点意思,说他和贺博士分手后一直拼命工作,也没见到他和谁约会,问我有没有办法帮帮她。我说我没有办法,我还管得了他?”戚具迩无奈地笑了笑,“JaseLee我是真的第一次听到,你见过吗?长什么样?是干什么的?”
危从安觉得自己多嘴了:“你还是问他本人吧。”
“唉,我懒得问。他以后和谁谈恋爱我都不管了。我这次过去,一方面是为了他的健康,另一方面是为了万象的秋冬制服。从安?从安?”
危从安这才从沉思中回过神来:“……又让他设计制服?他最讨厌做这个。”
“讨厌也得做,谁叫他答应我了。我要是不飞过去监工,以他的性格,宁愿咳死都不会给我。”
危从安在桌面上叩了两下,做touchwood(敲敲木头,好运来,坏运走)之意:“具迩姐,别乱说。”
戚具迩也赶紧在桌面叩了两下:“好好好,不说了。这次我终于把设计图给带回来了。你要看一下嘛。”
危从安拿过来看了一眼,道:“我不用穿吧。”
戚具迩笑道:“不用。”
他撇了撇嘴,还给戚具迩:“那就好。”
“你是衣服架子啊,穿正装没问题,穿麻袋也没问题的。你看我,说了半天居然忘记把礼物给你。”戚具迩拿出一个扁扁的小盒子,“我和具宁一起挑的,希望你喜欢。”
“谢谢。”
“不打开看看是什么?”
“百分之九十九点九是袖扣。”
“还有百分之零点一是什么。”
“恶作剧。”
“哈哈,具宁和你说的一模一样。你们两个真是对方肚子里的蛔虫。”
危从安微笑着拆开包装,打开盒子,果然是一对方形棕钻的链式古董袖扣。
这是姐弟俩在比佛利的一家古董店买的:“我们一看到就异口同声地说——这是从安眼睛的颜色!他说他送你的袖扣可能有二十几对了。”
危从安笑了笑:“二十四。其中有三对是一模一样的。”
“抱歉啊,他送礼物太随性了。”
Jenny敲门进来。
“危总,戚小姐。贺博士回来了。”
“哦?回来了?快请她过来。”
危从安阻止道:“让她先休息一下,吃点东西。”
戚具迩想了想,笑道:“是了。Jenny你和她说,我在危总办公室,请她方便的时候过来一下。”
“现在想想,你上次骂我骂得很对。我们应该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Jenny出去后,戚具迩对危从安道,“我对于贺美娜出任维特鲁威科技副总一职没有任何意见。你不觉得尴尬就好。”
危从安不解地看着戚具迩:“我为什么会觉得尴尬。”
“毕竟她是具宁的前女友。”戚具迩道,“共事起来会有点怪怪的。而且我总觉得……柠檬蜂蜜水是她的配方。”
危从安没有说话。
“我问过具宁,他说我应该去查查脑子。”她想了想,又道,“你说她和具宁会不会破镜——”
“绝无可能。”危从安打断了戚具迩,“具迩姐,这种话以后不要再说。”
危从安斩钉截铁甚至略带阴沉的语气让戚具迩心头那股怪怪的感觉更加强烈了。她不喜欢这种情绪,于是笑笑道:“你说得对。专心工作,不谈这些。要不要试一下袖扣?来,我帮你。”
“不用,我自己来。”危从安垂下眼帘,取下自己的袖扣。
“对了,你知道马华礼在放大假吧?”
“他干什么了?”
“听说他去纽约见了几个投资人,其中有一个叫Jeff的和他走得很近。还是我来帮你吧,这种链式袖扣单手不好戴。”
“谢谢具迩姐。是JeffHanson么。”
“好像是这个名字。窦飞?”
窦飞道:“是TNT的JeffHanson。”
“他是TNT的合伙人之一。蒋毅可能担心我会找TNT注资,所以打算先下手为强。”危从安笑道,“真是精力充沛,思维活跃,要把维特鲁威大大小小的血管全部堵死。”
他说:“希望我到了他那个年纪能像他一样厉害。”
“需要我做些什么吗?”
“不用。TNT那边我处理起来会更方便。”
戚具迩安心地笑了;果然什么事交给他就完全不用操心了:“……戴好了,来,我看看。”
Frenchcuffs(法式反褶袖)配上方形棕钻的cufflks(袖扣),优雅精致,真的很衬他的眼睛:“……从安,你的脸怎么回事?我刚才以为是轻微过敏,现在看好像不是啊?”
“没事。”危从安道,“我来拍张照吧。戚具宁每次都要求我返图。”
“他没发现送重复了?”
“发现了。然后说三对一模一样的袖扣很适合我这种三头六臂的工作狂。那我能说什么,我只能说你总有大把理由来解释你任何行为的正当性。”
戚具迩笑了起来。
贺美娜刚调试完仪器回来就听Jenny说戚具迩要见她:“戚小姐在危总办公室。您方便的时候过去一趟就行。”
她将饮料和点心放在贺美娜桌上,笑道:“戚小姐每次来公司都会买很多好吃的零食,水果还有饮料。这是戚小姐特意为您准备的。”
“好的。谢谢。”
贺美娜洗了手,喝了水,又给鱼喂了点吃的,便往危从安的办公室去了。
周六晚上她和危从安确实没有吵架,只是在工作结束后发生了一些介于辩论与争执之间的对话。
但是很快他们就发现彼此的重点并不一致。一个坚持“我们没有做错任何事,不需要回避”,一个强调“设置暗号的意义就在于必须履行。”
“美娜。我们说的不是同一件事。”
“不。这就是同一件事。”
两件事的话两个人可以各领一对一错。但是一件事只有一对一错。她对,他就错。他对,她就错,没有中间地带。这下可好,旧议题还没解决,又有了新分歧。
他们在工作中即使有矛盾也可以商量着来,是因为目标一致。但是作为目标不同的情侣,他们性格本色里的强硬和执拗必然会发生激烈碰撞。以至于危从安问她要不要吃点东西,并且把加热好的甜汤递给她的时候,贺美娜非常不耐烦地拒绝了:“我不想吃。”
就像她不知道为什么会踩到了他的眼镜一样,甜汤也毫无理由地泼在了他的外套上。
这个突如其来的小插曲让两个人都愣住了,也让激动的情绪有了一丝平复的余地。
“我们现在都太激动了。先不说了,好吗。”危从安道,“先回家。”
他叫了车:“去格陵大学。”
凭什么刚才是他决定去或留,现在又是他来决定目的地:“去明珠路。我回我爸妈那边。”
“到底去哪。一个在西城,一个在东城。”见两位乘客都不说话,的士司机瞥了一眼中央后视镜,笑道,“小姑娘,不要一吵架就想着回娘家嘛。”
贺美娜想也没想,立刻道:“我们不是夫妻。”
危从安沉默了一会儿,道:“美娜。我们的目的地不一样吗。”
他问的是目的地,又不仅仅是目的地。
贺美娜没有说话。不知道是心狠,还是心虚,或者兼而有之。
最后还是按照她的意愿去了明珠路。一路上两人都没有再出声。
等到了她家,危从安还问:“明天几点来接你?”
这么硬邦邦的语气是什么意思?
接她干什么,继续辩论谁错谁对?
“我暂时不想在工作以外的任何场合和你见面。”
这句话一说出来贺美娜就后悔了,因为她并不是这个意思。危从安的脸色也突然变得很难看。
贺美娜正想着是不是应该说点什么缓和气氛的时候,危从安开口了。
“贺美娜。我对你而言只有工作的时候才有用么?”他强忍着怒气,“有事钟无艳,无事夏迎春?”
不欢而散。
第二天早上起来,在贺美娜这里,这事儿就算过去了。
她想他了。
她想和好。
至于危峨的想法,又或者整个危家的氛围,她在意了一晚上,已经觉得浪费时间。她的时间和精力应该用来关注其他更有意义的事情。
她从来都不是一个需要长辈认可才能自我圆满的孩子。和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共同生活了那么久,她所学到的最大经验就是绝大多数的长辈不可能为了晚辈去改变自己一以贯之的生活方式和人生态度。所以处得来就亲近,处不来就远离好了。
如果因为种种原因不得不有所交集——就像昨天晚上那样——反正她也有一以贯之的生活方法和人生态度。
到了五十岁,六十岁,七十岁,她也会用这种方法去和晚辈相处。
至于危峨给的那些暗示,现在想来真是可笑大于诛心。
她是和戚具宁谈过“恋爱”然后又和危从安好上了,那又如何。
全天下的人都可以嘲笑她厚颜无耻,但怎么也轮不到一个再婚娶了原配闺蜜的人来指指点点。
她看了一眼时间——虽然昨天分开的时候两个人都说了狠话,但是她直觉危从安会来的。
因为他是赖皮小狗。
赖皮小狗一直在维护馋嘴小猫,小猫却哈他挠他,确实有点过分。
贺美娜精心打扮了一番,准备等危从安来了之后,两个人都好好地说话。她要亲亲他,然后对他说,你不是钟无艳,也不是夏迎春,你是危从安。
结果一直到中午危从安都没有来,也没有给她发消息。他们两个自从确定关系之后每天都会见面腻歪,即使他不在格陵也一定会和她视频,从来没有超过半天不联系的情况。
但是一直到胡苹准备做中饭了,他都没有联系她。
“你到底在不在家里吃饭。我看你打扮成这样,还以为你要出门呢。”
“我吃得又不多。加一双筷子也不行吗。”
贺宇和胡苹看出了一些端倪。
“你忙了一周,好容易周末可以放松放松,没人约你出去逛街吃饭?”
“陪你们不好吗。”
“吵架了?”
“没有。”
看来是吵架了。
“两个人在一起,不能天天想着分出个高低对错。舌头和牙齿还有打架的时候呢。”
“你们什么都不知道,就不要出主意了吧。”
“我们确实什么都不知道,也不打算给你出主意。谁不知道你的主意可大了,我们说了也没用。”贺宇道,“我们只是说说自己的经验。至于你们年青人要怎么相处,你们自己磨合。你看我管过你谈恋爱吗?”
吃完饭她回到自己的房间,躺在床上,拿着手机,看“ANNA”的共享相簿。
看着看着,贺宇带着危从安进来了。
“是我把小危叫来的。我和你妈去旅游了,你们好好谈一谈,把事情解决,不要吵架。”
贺美娜本来也觉得自己昨天的态度太糟糕,想撒个娇混过去,但是危从安推了推鼻梁上那副价值五只猴子的眼镜,一开口就是非常冰冷的语气:“知道自己错了么。”
“……你出去!”
“这是我的家。我的房间。凭什么我走。”
贺美娜一愣,四下里一看,自己竟置身于格陵大学的老房子里。
所以这是在做梦。
做梦不在自己的主场,气势马上弱了许多。她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两只脚仿佛踩在棉花上:“那我走。我走可以吧!”
她去开门,但是两只手一点力气都没有,左拧右拧都打不开;他过来,轻轻一推,门就开了。
他说:“你根本不想走。”
太气人了。太气人了。
更气人的是紧接着他抓住她的手腕,把她狠狠地抵在门上,那扇可以推开的门却又纹丝不动了。她正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他恶狠狠地吻了上来。
他的吻是带一点怒气的;把她的睡裙推上去,又伸到她双腿之间一把扯掉内裤的那只手也是带一点怒气的——真是做梦吗,为什么这些接触都如此沉浸而真实?
最气人的是她喘着气说戴套戴套,他哑着声音说做梦也要戴么。
“做梦就不戴了吧,宝贝……”
她知道自己在做梦,但彼此抚摸亲吻时的愉悦,吮吸噬咬时的颤栗,抽送律动时无意识的呻吟和喘息,所有这些反应都是真实的;两个人都很愤怒,又很亢奋,床头,桌上,窗边,欲望是如此赤裸黏腻地沉浮着——
只是怎么都到不了岸。
她有些着急地抓着他,呜呜地抽泣着,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他也有些着急,一把抓住她的手腕——
贺美娜全身一颤,从这个一半噩梦一半春梦的梦境中醒了过来。
她捡起掉在地上的手机,六点半。她居然睡了一下午。
然后她发现外面越来越亮越来越亮——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是从周日下午一直睡到了周一上午!即使睡了这么久,她的眼窝还是黑了,左颊上还冒出来一颗痘,而她明明不是出痘的体质。等下午去了维特鲁威,和工程师在会议室里边吃盒饭边培训,又油又辣的工作餐吃得她眉头紧皱。
危从安和张家奇从会议室外经过。张家奇看了他们一眼,还挥了挥手,但是危从安目不斜视地走过去了。
她觉得有点烦,拿起遥控器把会议室的玻璃调成了雾化状态。
无论如何,今天下班后要和他谈一谈。
危从安问戚具迩:“Uni-T最新的样板房你去看过了吗,怎么样。”
“嗯,看过了。PenthoeXUni-T配置了可以根据住客喜好自动调节家居模式的AI智能交互系统,第一批七名网络主播已经在里面住了半个月,反馈很好,视频流量也不错。”
窦飞道:“戚小姐。贺博士来了。”
戚具迩道:“啊,快请她进来。”
她话音未落,危从安已经跳了起来,亲自去开门。
贺美娜站在外面,正举起手来作敲门状,门却从里面打开了。她没收住,正好拍在了危从安的胸口。
危从安刚想说什么时,她冷冷地丢下一句“危总好”,从他身边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