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
“工作环境和资源也很一般。”
“我知道。”
危从安还要说什么时,被贺美娜打断了。
“你要说的困难我都知道。我还知道上司和男朋友是两回事,工作和生活要绝对分开。你同意吗。”
“绝对同意。”
贺美娜好似又想起了什么,关上车门,笑道:“记不记得我们在火焰山吃饭那次。你作为维特鲁威的CEO,作为我的追求者说的那番话。”
“记得。”
“我还蛮喜欢那番话的。现在我们要一起翻过火焰山了。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他有。
“作为维特鲁威的CEO,我非常感谢贺博士的鼎力加盟。我一定会尽全力为9062N87的研发做好支持,保证你没有后顾之忧。作为你的男朋友——美娜。接下来的路你会很辛苦。”
这次她也有话想对他说。
“作为9062N87的专利撰写人,我必须踏上维特鲁威这条小舢板,监督你这个门外汉别搞砸了9062N87的研发,让我们齐心协力地将药做出来,送上临床,拯救病人。作为你的女朋友——从安,只要是做我自己想做的事情,我永远不会觉得辛苦。”
危从安张开双臂想抱一抱她;贺美娜反应很快地推开他的胸口,有些戏谑地眨了眨眼:“危总,这就不太合适了。”
危从安笑了起来,改为朝她伸出手。
“贺博士,未来请多多指教。”
贺美娜也爽快地伸出手来。
“多多指教。”
维特鲁威的材料一交上去盖完章,进入了签约名单,商经局那边就想办法通过idar的日程邀请暗示了蒋毅。正如贺美娜所预想的那样,即使他知道了,也来不及设局阻止。
危从安和贺美娜这两个孩子一个声东击西,一个另辟蹊径,一人让他吃了一次闷亏。气郁之极的蒋毅想直接去见一见岑育夫,做笔交易,人家也没说不见,但是给安排到了下周。
下周?
黄花菜都凉了。
岑育夫三十九岁评上院士,二十多年来徒子徒孙可以说是遍布军政医学商各界。格陵呼风唤雨,独当一面的顶级学阀当中,绝对有他的一席之位。刻板印象中的门阀总是独断专行,不可一世,其实岑育夫有一个蒋毅没有的好处,那就是他真的把自己的学生当做孩子一样看待。他在贺美娜面前表现得严慈并济,能屈能伸(两千万拿不出来,就帮你进你男朋友的公司好了),不代表他会对一个以前从未打过交道的商人假以辞色。
在生意场所向披靡,无论什么难题都能通过利益交换来解决的蒋毅终于发现,原来自己到了这个位置,仍然会有见不到的人,做不到的事。如果不是利益共同体的话,学阀也好,财阀也好,不过是谁求到谁头上,谁就落了下风。
这事儿恐怕不能走正规途径解决。但贺美娜毕竟是个女孩子,他暂时还不想用上戚具宁对付马华礼的那种下作手段。危从安阴险奸诈,之前在他的游艇上装得那么道貌岸然,估计现在也很难上当。
既然他的秘书Ada能三言两语撩动球童碰瓷胡董,当然也有办法让那位痴迷于电解水项目的物理老师来会场捣乱。
Ada有所顾虑:“我担心做不到。”
“哦?”
Ada把上一次贺美娜四两拨千斤,支走物理老师的事情详细地告诉了蒋毅:“贺博士非常善于处理这种情况,未必会造成什么影响。”
“谁叫你去找她麻烦了。我当天也会去签约现场。他这个人非常偏执,来找我谈事,结果看到糊弄他去计算碳中和的贺美娜博士,会发些什么疯就不是我们能控制的了。”
Ada恍然大悟,道:“您打算以身入局,中断维特鲁威的签约。可这最多也就是延期。”
“拖到下周我和岑育夫见上一面,他就会改变主意。”
“明白了。”
“做得到吗。”
“做得到。”
最后一名领导的讲话即将结束时,有人从右后方伸了手臂来给蒋毅添茶,顺便将一份卷了边的企划书轻轻放在他面前。
蒋毅眼角瞥见企划书上电解水项目五个大字,立刻回过头去找倒茶的工作人员,却不见踪影。
怎么回事?人呢?
他再细想刚才给他倒水的,明明是一只白皙修长的手,顿时心内一突。
这不是好戏要开场,而是有人在警告他,不要搞小动作。
边明回来了?
不可能。
因为戚具宁久咳未愈,戚具迩刚飞去了西海岸探望弟弟。姐弟两个现在都在圣何塞,那边明就绝无可能在格陵。更何况边明做事沉稳,遇到问题只会干净利落地解决一点痕迹都不留。这人还大摇大摆地把企划书送到自己面前,年少气盛,可见一斑。
他又去看危从安;后者正好朝他这边投过目光来,四目交汇,危从安微微颌首示意。
恰好演讲结束,全场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
危从安微笑着轻轻拍手。
良久,蒋毅也鼓起掌来。
高处长另有会议安排,大合影之后便要先走。她走之前和几位企业家包括蒋毅打了声招呼,客套了几句,然后对小蔡使了个眼色。
小蔡会意,不动声色地跟在她身后。到了无人处,高处长对小蔡嘱咐了几句,又道:“把小余加入三方联系群。今后这二十家企业你负责前十家,他负责后十家。”
“高处长,不是说好了由我来做这一批企业的联系人吗。我一个人能行。为什么要加一个什么都不会做的人进来。”
“我知道以你的性格一定会问个究竟。你觉得这是什么很好的差事?万象的蒋毅和维特鲁威的危从安都快撕破脸了,你非要一脚踏进去做炮灰么。”
“他们聊得挺热乎啊。”
“总之小余可以做维特鲁威的联系人,你不行。维特鲁威出了问题,他背得动这口锅,你背不动。”
“把维特鲁威给他负责就不行了。”
“那就太刻意了。”高处长拍了拍小蔡的肩膀,“好好干。你要学的还很多。”
自由合影时间,贺美娜见危从安禁不住地一直嘴角上扬,不禁道:“危总笑什么呢。”
危从安笑道:“想到上一次回格陵和GCO签约,已经坐上谈判桌了,结果被突发状况打断。”
一次是他的疏忽,两次就是他的能力有问题。
贺美娜也想起来了:“后来签成了吗。”
危从安笑道:“签成了。”
贺美娜笑道:“你还真有转危为安的能力。你看,这一次不挺顺利的么,什么也没发生。”
危从安笑道:“是啊,很顺利,什么也没发生。”
小蔡回到会议厅,见今天的与会代表们正在自由合影,眼珠子一转,便去找坐在角落玩游戏的小余:“你又没事干了?去帮万象的蒋总还有危总拍几张合照啊,他们刚才聊得那么好。”
小余觉得极有道理,立刻举着相机朝蒋毅走了过去:“蒋总,您和危总拍张合照吧。我们会放在科创局的官网上做宣传。新闻稿里还要用上您说的那句话——代际传承的重要性。”
蒋毅看了他一眼。
这孩子真是幼稚得可笑:“当然可以。从安,美娜,来,我们一起拍照。”
危贺两人依声走了过来,一左一右地站在蒋毅身边,摆出微笑表情。小余拍了好几张才信心满满地比了个大拇指:“太棒了。简直就像财神和金童玉女。”
小余走开后贺美娜对蒋毅道:“您是哪里不舒服吗?看您脸色似乎不太好。”
上次她就发现蒋毅耳垂有着非常明显的耳褶心征。虽说这只是冠心病的一种可能表现,不能用于诊断,但她还是多嘴问了一句:“是不是心脏不舒服?”
蒋毅冷冷道:“我很好。贺博士有心了。我有些话想和危总单独聊聊。”
危从安道:“我不认为我们之间有什么话贺博士不能听。”
蒋毅皱眉看了他一眼,又看了贺美娜一眼,突然笑了起来。
有趣。有趣。
戚具迩的心上人和戚具宁的旧情人搞到一起去了,姐弟俩还在圣何塞做梦呢。
贺美娜道:“你们聊吧,我失陪一下。”
她走开后危从安笑道:“蒋叔,有何赐教?”
蒋毅双目微眯,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笑道:“危从安,你凭什么觉得有些招数是可以一而再,再而三地用在我身上,而不用付出任何代价呢。”
危从安笑道:“您说的对。所以我以后都不打算先斩后奏了。下周例会上,我将会提出一项动议,拿维特鲁威20%的股份出来设立股权池。”
他笑着说:“先设立好了由持股平台代持的股权池,投资人才能看到我们的诚意。”
蒋毅擡眼看他:“有机构或个人向你表示了投资意向?”
危从安微笑:“我确实去见了很多人,收到了很多鼓励的话语。但是有投资意向的一个也无。”
蒋毅哼了一声:“真的?”
危从安继续微笑:“有没有人愿意投维特鲁威,您应该比我更清楚。”
“拿维特鲁威20%的股份出来设立股权池——嗯,到时候你和万象的股权都会被稀释。你占51%,万象占29%,新拉进来的资方占20%,对吗。”蒋毅似笑非笑,“你是连万象的一票否决权都要拿走啊。既然如此,不如脱离万象好了。”
“蒋叔又开玩笑。母子连心,怎么能说断亲就断亲。”
“是吗?”
“就算孩子不听话,不感恩,母亲总会原谅他。”
“有感而发?”
“嗯。有感而发。”
蒋毅双手抱胸,望着窗外,缓缓道:“虽然股份稀释了,但是为了保住维特鲁威未来两个亿的市值,为了保住万象的一票否决权,我们都要拿钱出来填洞。就算你这些年赚了不少,立时三刻拿这么大一笔钱出来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更何况你刚请回了一座烧钱的大神。让我猜猜看——不到最后一步,你应该不会抵押手上iTOY的股份。所以,抛掉了不少美股和美债?”
危从安笑笑:“我现在的作息也不方便一直盯着那边的市场。”
蒋毅冷笑:“美股美债一片大好的情况下抛售,值不值得?年青人,赌性不要太重。”
“您说过的。这个世界没有什么好坏正邪之分。那自然也没有值得不值得之分,只有想做和不想做的区别。”
蒋毅望向危从安。
这个曾经小心翼翼地问他,自己是不是得游泳回百丽湾的年青人,正在慢慢地露出与他斯文面容极不相称的锐利爪牙。
他仿佛能通过面前这个年青人,看到当年的自己。
“你说对维特鲁威有感情,我信,我太相信了。为什么不信?当年我刚到万象工作,一间新成立的房地产公司,小小两间办公室,没有钱,没有人,没有牌照,没有资源。我也和你一样,热血沸腾,发誓一定要好好干,等具宁长大了就把万象交给他,以报答戚总的知遇之恩。”
蒋毅笑了起来:“我就在这个位置上看着。一个在物欲横流的生意场中打滚的年青人,到底能不能保持初心。”
贺美娜站在远处看危从安和蒋毅聊天。两人有说有笑,还亲切地握了一握手蒋毅才离开。危从安则是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不知道在想什么。他擡头那一瞬间的表情很陌生,甚至可以说得上是冷若冰霜;但是他一看到她,脸色立刻和缓,笑着走了过来。
贺美娜笑道:“他说了什么,我能不能听听。”
危从安笑道:“他说我的野心不止于扶植戚具宁上位。他说我最后会和他一样。”
“他真这样说?”贺美娜不可思议道,“他怎么好意思。你到了他那个岁数,一定比他帅得多,聪明得多,也清醒得多。”
危从安笑了起来。
蒋毅走出会议厅,Ada面色紧张地迎上来,正要解释,蒋毅制止了她:“不怪你。危从安有外援。电话给我。”
Ada将手机递给蒋毅。他立刻拨出一个号码。商经局的周秘仿佛知道他会打来,很快接起:“老杜为维特鲁威争取了二十四小时。我为你争取了二十四小时。一样的时间,你做不到,是你的问题。”
“我知道。”
周秘叹了口气。
“你说他的公司是个空壳,结果去一趟上海,能签个战略合作协议回来。现在又有院士门生加盟,科创局肯定要把维特鲁威树立成产学研用的典型,什么资源都往他们身上倾斜。”
周秘语气淡淡地:“就像当初我们扶持万象一样。”
蒋毅不语。
周秘又道:“但凡这两个小孩子的根基差一点,又或者他们自己不够争气,事情也不会发展到今天这个地步。我们常说胳膊拧不过大腿。有没有想过,胳膊和大腿都得听大脑的。老蒋,我劝你别折腾了。你再折腾,人家要是索性把院士工作站搬到维特鲁威帮弟子撑腰,你打算怎么办。”
蒋毅冷笑:“没想到一个小姑娘居然有这么大的魅力。戚具宁,危从安,岑育夫个个拜倒在她石榴裙下。是我小看了她。”
周秘并不接话,反而问起青要山项目的进展来。直到挂电话之前他才漫不经心地对蒋毅道:“对了,我提醒你一句。岑院士的小儿子是律师,打侵权官司很有一手,从未败过。你应该知道啊,戚具宁当初告《鲜闻乐见》请的那位岑元然律师嘛。他和危从安是哈佛校友。”
蒋毅当然记得。戚具宁因此丢掉了万象CEO的位置,对方也在短短三个月内被迫封号清盘,到现在都没能东山再起,搞得他也非常头疼。
但他并不知道那位岑律师居然是岑院士的小儿子。
“我说这些没有别的意思。以后有这方面的需求可以联系一下。当然了,希望你用不上。”
蒋毅怎么可能不懂呢。这是暗示他不要试图拿对手的私生活去做文章。
因为他想抹黑的这些人和戚具宁一样会追究到底,告到你比他们更难受为止。
挂了电话,蒋毅问Ada:“有喉糖吗。”
他胸口很不舒服,好像有一把火从口腔一直灼烧到胃里。
Ada只有香口珠,没有喉糖。蒋毅又觉得自己需要的可能是止疼药,因为他的后背也开始疼了。
“您到底哪里不舒服?我叫司机过来。”
蒋毅不相信自己大白天会出什么事。一点小挫折罢了,就算贺美娜进了维特鲁威,他还有的是办法对付这两个孩子:“回公司。……不,送我去医院。”
他从来不会主动说要去医院。Ada一边催司机赶快过来,一边打给蒋毅的医生,心血管外科大国手贝中珏。
贝中珏正在做手术,电话转接到手术室。
“贝大国手您好,我是万象蒋总的秘书,我们正在智新区管委会这边参加一个会议……”
贝中珏不耐烦地打断:“不要和我讲前因后果。直接讲症状。”
听完他立刻道:“我们医院在智新区有分院,距离管委会直线距离不超过三公里。你们马上过去,走胸痛绿色通道。”
“万象和贵院有协议。我们蒋总应该可以直接去国际医疗部——”
“我说去急诊就去急诊。不要废话。”
“那去了之后做些什么检查?”
“血压,心电图,心梗三项,冠脉CTA或者造影。不要把急诊医生想得太傻,他们知道该开什么单子。我后面还有两台手术,结束了会来看他。病情有变及时和我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