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虎鲸的彩虹15
作为家长,贺宇和胡苹端坐在沙发上,一脸严肃。作为晚辈,贺美娜和危从安乖乖地坐在对面的凳子上,双膝并拢。
一张茶几。四杯清茶。
贺宇道:“喝茶。”
危从安礼貌道:“叔叔阿姨喝茶。”
贺宇胡苹这一生没有获得过大成大就,也没有遇到过大风大浪。为人父母的天性让他们直觉这种情况下的见面是尴尬的,不得体的,但钝感力十足的性格和笨口拙舌让他们无法就此表示出恰如其分的态度。
事实证明,上一个突然出现在他家的年青人只是过客。
如果当时能够拿出做家长的威严,而不是由着女儿胡来,他们现在也不会有着深深的无力感和不信任感。
四杯清茶。四样心思。
贺宇心想辉辉的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如果还在世此刻的话题应该是粉饰太平还是破口大骂是苦口婆心还是痛心疾首不不不他们一向是一个扮红脸一个扮白脸但是胡苹不行她抓不住重点而且脾气太急躁;
胡苹心想现在起身把脏衣服放进洗衣机是不是不太合适可是今天天气挺好的现在赶快洗上傍晚就能干对了还要把床单被套都换一换辉辉的床上用品要不要也换一换啊我不想进她的房间不想管真闹心;
危从安心想既来之则安之第一次见未来岳父岳母应该准备什么虽然张家奇刚结婚不到一年应该有经验但是找稳重可靠的长辈咨询会比较保险美娜刚起床一点东西没吃不知道饿不饿我去把点心拿过来;
贺美娜心想好饿。有什么吃的。
她眼前一亮,站起身;几乎是同时危从安也站了起来。
贺宇和胡苹两人一怔,齐齐道:“你们干什么。”
贺宇心想是不是我的脸色有点过分如果他们跪下来求原谅的话我也要把他打一顿吗时代不同了揍人是不是太夸张?
胡苹心想这是要坦白了吗天哪难道怀孕了我知道你们两个肯定什么都干了但是得让我有个思想准备吧真是作孽啊!
贺美娜一手按在危从安肩膀上,道:“你坐。我拿点吃的。”
她去餐厅拿来一盒包装精美的点心。盒盖打开,是九宫格小零食,每样都只有一口大小。
安静的客厅里,塑料包装撕开而后杏仁脆片在口中咬碎的声音听起来格外清脆。另外三人包括危从安行李箱上那个有着一双黑黝黝大眼睛的毛绒娃娃从她起身开始就一直一眨不眨地望着她。
直到她把手指大小的杏仁脆片吃完,又擦了擦手,才注意到大家的目光。
“从安带的礼物。你们吃吗?”她老实地说,“我饿了。”
危从安看着她,伸出手来但半路又缩了回去,眼睛瞥向另一边的空气,食指状似无意地摸了摸唇角。
贺美娜一愣,也去摸自己的唇角——上面沾着一小粒白芝麻。
胡苹道:“鲜花饼吃不吃?甜的。”
贺宇道:“要不,先吃饭吧。”
危从安立刻站起来:“我请叔叔阿姨出去吃。”
贺美娜仰头看看他,又看看父母:“你们要干嘛?我不想吃饭。就想吃点甜点心。”
她对危从安道:“坐下。”
危从安重新坐下,背脊挺直,两只手放于膝上。
胡苹道:“她刚起床胃口总是不太好的。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吧。”
危从安道:“阿姨肯定比我更了解美娜爱吃甜的。”
胡苹道:“是的。辉辉的胃口很受情绪影响的。开心胃口就好一点,不开心胃口就差一点。她小时候上学爱赖床,拖拖拉拉地出门来不及吃早饭,我就给她放一块巧克力在书包里。我好怕她不吃早饭得胆结石。幸好没有。”
贺宇道:“不吃正餐光吃零食不都你惯出来的。”
胡苹道:“家里零食没了你马上屁颠屁颠地去买。”
贺宇心想开局不利外人奉承一句我们先内讧起来了。
“好了。吃饱了才能回答你们的疑问呀。你们想问什么就问吧。”贺美娜看着胡苹道,“但是本次记招只回答五个问题。”
胡苹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你小心眼——”
危从安咳了一声:“这样吧,叔叔阿姨,我先介绍一下自己。”
不可否认,这个年青人确实有一种举重若轻,反客为主的能力。他拿出身份证,国内驾照,美国驾照,护照等证件放在茶几上,然后一本正经地介绍了自己的年龄,籍贯,血型,身高,体重等信息,又从格陵大学附属幼儿园开始按照正序说明自己的学习及工作经历。
贺宇和胡苹都听得很认真,反而是正在吃山楂酪的贺美娜没有忍住笑了出来。
真的好像背简历。
胡苹道:“笑什么。没规矩。我这么教你的嘛。”
“可能我说的有点像在背简历了。”危从安道,“有机会向叔叔阿姨介绍自己,当然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所以你是本地人?”
“是的。我出生于格陵大学附属第一医院。”
贺宇看了女儿一眼。
她正在开心地吃着横二竖一格子里的芋泥糕。
“我以为你在本地没有房子所以才来我们家借住。”
“不是。我有。”
初次见面,量化指标最直观,也最能说明诚意。危从安向未来岳父岳母坦白了自己名下海内外动产不动产情况。商品房,公寓,商铺,存款,股票,债券,基金,信托……语气十分诚恳平实,全无炫耀之意。
“……大致情况是这样。更具体的数据要问我的会计师和律师。第三季度的报表一般十月的第一个星期五会发给我。到时候我会复印一份给叔叔阿姨。”
也许这样说像是自大狂。
危从安从未费心去讨好过一位长辈。他很有信心,没有长辈不会自动爱上他。
但他也敏锐地感觉到这么一番自我介绍下来,美娜父母对他的印象似乎并没有什么改观,态度上仍然客客气气。
“你还这么年轻,能有这样的物质条件,你的父母应该给你提供了很好的基础。”
“是的。不过他们很早就离婚了。我九岁前跟着妈妈,九岁后跟着爸爸。”
原来他和天乐一样是来自于单亲家庭的小孩子。
胡苹本来有点动容,直到危从安介绍完父母的基本信息。
“你妈妈是丛静老师。”她腾地一下站了起来,激动地指着危从安,“你是丛静老师的儿子?!”
“是的阿姨。”
这种莽撞的激动,对于有很长一段时间都生活在大众目光中的危从安来说习以为常;正在吃玫瑰软糖的贺美娜停了下来,看着胡苹。
“妈妈。手放下来。你不是这样教我的。”
她的声音非常严肃。
胡苹讪讪放下手:“小危你别介意,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想请你把这句话重复一遍——格陵大学图书馆主页可查所有工作人员办公电话,邮箱及传真。”
“妈妈,你说什么呢。”
“这你别管。”胡苹挥了挥手,急切道,“请你说一遍,谢谢。”
危从安想起来了,表情颇有些微妙;贺美娜不知就里,对他道:“想说吗?不想说就不说。有我呢。”
“格陵大学图书馆主页可查所有工作人员办公电话,邮箱及传真。是的。阿姨。当时是我接的电话。”
胡苹嘴巴张得几乎可以塞进去一个鸡蛋了——这么巧的吗?
贺宇和贺美娜同时问身边的伴侣:“你打/接了什么电话。”
胡苹敷衍地说:“回头告诉你。”
其实她还有两句话想要他重复一遍。
一句话是“陪我再吃一点”。
一句话是“你告诉阿姨,马上到家了。让他们不要担心”。
不等她问出口,危从安主动认领:“阿姨不用问了。您听到的声音都是我。”
胡苹道:“……你知道我要问什么?我还没问呢。”
危从安笑着点一点头;贺美娜道:“我说过,你们只可以问五个问题。现在已经回答完了。他还满五赠一呢。”
一直没怎么说话的贺宇站了起来:“好了。不问了。出去旅游了快两个星期,家里什么都没准备。来者都是客,我们出去吃。”
危从安道:“叔叔阿姨喜欢吃什么?请不要和我客气。”
贺宇看了危从安一眼,道:“那就去吃点好的。”
危从安看了一眼贺美娜,笑着说:“好的。”
贺宇心里有事,一出门就拉着胡苹故意落在后面:“你到底打了什么电话。”
胡苹见他追问,只好告诉了他自己曾经联系丛静想要介绍彼此孩子相亲但是被拒绝的事情并迅速抢占道德高地:“……比今天的语气傲慢多了。”
贺宇实事求是:“除了态度冷冰冰之外,好像也没什么错处。早和你说过强扭的瓜不甜。”
“那他现在什么意思。哦,强扭的瓜不甜,跑到别人家里摘瓜格外甜是吧?”
她指着前面交头接耳的两个年青人:“你猜他们两个在说什么。他肯定向辉辉告状了。他肯定在说‘你是不是嫁不出去呀你妈妈主动打电话要我和你相亲呢’——你看你看,辉辉回头瞪我。”
她说:“当初那么嫌弃。我不信他突然变性。”
贺宇叹了口气:“不是冤家不聚头!”
危从安和贺美娜谈的内容当然和胡苹的想象大相径庭。
“我们美娜生什么气呢。”
“我真的很烦妈妈不经过我同意就搞这些小动作。”
“早知道那天电话里应该问清楚阿姨您的女儿叫什么。”
“问清楚了你想干嘛。”
“当然是听从长辈的安排乖乖地去见你。我虽然又黑又丑——”
贺美娜笑着插嘴道:“乱讲。现在白多了。好看着呢。”
危从安笑着继续道:“——总不至于比不过九代单传的公务员。”
“谁?哦,你记性可真好。”
“忘不掉。过一百年也会记得有人趁我出差想撬我墙角。”
“危从安,说这话你——”
“我怎么。”
“算了。你知道吗,我妈这个人一向是广撒网,不可能只给丛老师打电话。”
“什么?难道阿姨还有别的候选对象?”
“她还曾经想要托我的导师帮我找工作和介绍对象呢,说不定也打过电话……好痒!不要!不要乱来!爸妈在后面呢!”
贺美娜和危从安打打闹闹,说说笑笑地等着红绿灯,贺宇在他们后面喊了一声。
“不用过马路。这边。”
这是如意街上一家小饭馆,门帘亮堂,干净整洁。饭馆的大门拉手旁边贴着一个由三角形和半个方圆形组成的简单图案,看上去既像一座小屋,又像是一个盛得满溢的饭碗,所有的线条构成了一个隶书的“食”字。这个官方标志表示它申请了政府补贴,参与了“社区食堂”发展计划,残障人士及六十岁以上的老年人可以使用政府发放的优待卡订餐或堂食,享受折扣优惠。
贺宇走在最前面,掀起门帘:“进来吧。”
危从安一擡头,看见小饭馆的名字叫做“吃点好的”。
宣传语是“吃点好的,不要贵的”。
未来岳父这……有点狡猾啊。
“吃点好的”老板是湖北人,在如意街搞餐饮已经有十多年,饭馆一日三餐小食点心,粥粉面饭,套餐小炒一应俱全,做的是丰俭由人的街坊生意。平时客人很多,现在过了饭点,保温餐台已经空了,只有老板和员工在吃饭。见有客人进来,坐在“和谐家园用爱凝聚”宣传语上炒。”
贺宇对老板道:“我看一看今天的虾怎么样。”
餐单上每道菜后面都有两个价格,一个是正常售价,一个是优待价。与越来越多的饭馆使用扫码付款不同的是,参与“社区食堂”计划的饭馆必须保留传统点餐服务模式以及为残障人士提供无障碍就餐环境。故以老板就站在他们旁边准备写单。
“叔叔阿姨有没有什么忌口?”
“没有。你有没有?”
“没有。我什么都吃。”
“怪不得长这么高。”
贺美娜道:“我去火焰山买鬼口水。”
胡苹道:“祖宗,你要怎样?吃饭前吃冰沙,到时候胃又要不舒服。来个番茄炒蛋吧。酸甜开胃。”
老板道:“今天的豌豆,莴苣还有芦笋都非常新鲜。”
贺宇已经挑好了虾,过来道:“老板看着上菜吧。”
“好嘞!”
白灼虾,芦笋牛柳,番茄炒蛋,清炒豌豆,凉拌莴苣丝,五道家常菜很快摆了上来。果然如老板所说,豌豆鲜甜,莴苣清香,芦笋脆嫩。
贺美娜偷偷对危从安咬耳朵:“没想到吧,这是我们如意街的中式Oakase。”
贺家人吃饭并没有互相谦让布菜的规矩,一手端碗,一手拿筷,想吃菜自己夹,想吃虾自己剥,间或聊两句旅游见闻,气氛祥和。
危从安平时见贺美娜都是吃虾仁,猜测她不爱剥虾,于是剥了几个放她碗里。
贺美娜道:“谢谢。不过我们家都是自己吃自己剥。”
入乡随俗,危从安拿一次性手套给她。贺美娜道:“不用。”
她夹了一个虾,整个虾身放进嘴里,也不见怎么咀嚼,只是面不改色地抿了几下,筷子一扯,虾头连着整条虾壳还有尾巴就出来了。
危从安大为震撼。
胡苹道:“你用手剥行不行。每次看你这样吃虾我难受。”
贺美娜道:“不想用手。就算戴了手套手上也会有味道的。”
她又夹了一个虾,轻轻咬去虾头虾尾,整个虾身放进嘴里,抿了几抿,整条虾壳被舌头抵了出来。
“你评评理。我妈说我这样吃虾很恶心。所以我平时只吃虾仁。”
危从安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他直觉回答得稍有差池只怕要万箭穿心:“……都行。方便就行。”
“你要不要试试?很方便。”
危从安硬着头皮道:“这恐怕不是一朝一夕能练成的功夫。快吃吧。”
“你能用舌头解扣子就一定可以的。我还做不到呢。”
啪!
一直没说话的贺宇突然把筷子重重拍在桌上。
不过半秒,他重新拿起筷子。
“筷子上有块虾壳。我把它拍掉。”
袁晓苓的来电救了诡异的气氛。她发了天乐的航班信息过来。小家伙下周周末回格陵。
胡苹道:“也不知道天乐在上海怎么样,马上要开学了,还有好多东西要准备。”
危从安道:“挺好的,我昨天才见过他。小家伙剪了个很酷的发型。”
胡苹讶道:“你认识天乐?天乐怎么没和我说呢?”
危从安道:“那时候还没有追到美娜。”
贺宇道:“你们在一起多久了?”
危从安道:“我喜欢美娜很久,也追了她很久,她上周六终于松口答应我。”
贺宇道:“上周六?”
危从安的电话也响了起来,是田招娣的电话号码。
“不好意思,我外婆的电话。我出去接一下。”
他出去后胡苹道:“你看小危吃的多香。看着瘦倒不挑食的。比你强。”
贺美娜道:“他挑食的话就长不到那么高了。”
胡苹道:“我一米六五,你爸一米七八。你不挑食长到一米七二没问题。”
贺美娜道:“我没有挑食。我营养均衡。我对我的身高很满意。”
贺宇道:“你们刚在一起一个星期?”
贺美娜道:“嗯。”
贺宇道:“我刚才听他的工作经历,和你前后脚回国,到现在也不过两个月,他追了你多久?在国外就开始追你了?”
贺美娜道:“这很重要吗?”
贺宇道:“当然重要了。他不是第三者吧。”
胡苹道:“什么第三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