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虎鲸的彩虹05
威风凛凛的齐天大圣还差一点细节补充。
“你外婆身体怎么样。”
“挺好。”
“你妈呢?最近还好吧。”
“嗯。”
“她要去格陵图书馆协会当会长了。”
“知道。”
“这么大年纪了还折腾。倒不如认认真真地给你找个结婚对象。”
危从安轻轻地吐了口气,没有说话。
“我和你妈聊过这件事情。她在格陵大这么多年,应该有很多优质资源,就是下定了决心不管不问。既然她不上心,只好我来做这个丑人。”危峨道,“现在你回格陵了,那就听爸爸的,好好地去相亲。这次我亲自帮你选。”
危从安轻笑一声,道:“您真的敢给我介绍吗?”
“为什么不敢。挑剔并不是什么坏事。我的儿子有挑剔的资本。”
危从安不以为然地摇摇头,专注于手中零件,不再说话。
“其实我也帮你留心了一些小姑娘。都是多年的朋友介绍,知根知底的晚辈。你不要觉得你这个年纪还能慢慢挑。和你差不多年纪的小姑娘,凡是好一点,我看得上的,要么已经结婚,要么名花有主。还单身的那些,要么像鹌鹑,怕丑到一句话都不会说;要么像八哥,只会重复爸爸妈妈说的话;要么像鹦鹉,打扮得花枝招展,娇滴滴;要么像孔雀——”
危从安突然打断他:“有像乌鸫的吗。”
危峨皱眉:“什么乌冬?”
危从安摇头:“没什么。”
危峨还待说下去,听见书房门口有人粗声粗气地喊“珊儿”,听声音是今天来的夏家亲戚,但很快没了动静。
怎么回事,已经暗示她离开了,还在偷听。
他不由得看了儿子一眼,见儿子面色如常,就又说了下去。
“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我跟你说,老婆不用太漂亮,也不用太聪明。身家清白,性格温顺,能和你组成一个安安稳稳的小家庭,和你一心一意把日子过好,比什么都强。”
“我本来不想这么早说。但现在看来不说不行。”危从安放下镊子,正色道,“不要给我介绍任何人。我有以结婚为前提在交往的女朋友。我不希望她产生任何误会。”
危峨大吃一惊,手上一用劲,竟把一片锁子甲给掰断了。
危从安去拿胶水:“爸,这质控有点问题啊。”
危峨追问:“谁家的孩子?我认识吗?”
危从安一边将锁子甲粘起来一边道:“您还记不记得我读大学第一年,拿了家里六万美金。”
儿子谈过的女朋友危峨还有些印象,没成的他那里记得这许多:“怎么?是你大学同学?”
危从安便知他早抛在脑后了,于是道:“您不认识。不是我大学同学。”
危峨道:“那你们怎么认识的?”
危从安道:“小时候就认识了。”
危峨道:“从小就认识?戚具迩?”那他去万象帮忙就解释得通了。
危从安不知道他为何会联想到不相关的人身上,皱眉反问:“您不认识戚具迩吗?”
危峨这才想起他刚说过自己不认识,笑道:“看看,你把我都绕糊涂了!好好好,不是戚具迩,是你的小青梅,对吧?叫什么名字?多大了?谈多久了?”
“为什么都喜欢问这个问题。我追了很多年,追得很辛苦才追到手,谈一天还是一百年,对我来说没什么区别。”
像危峨这般老辣的人物,岂有不知道儿子是在避重就轻的道理:“那就是还没谈多久,不想告诉我她的个人信息。”
危从安不说话了。
他敏锐地发现父子两人在这件事情上各有各的心思,难以达成一致。
“从安,你总要给爸爸讲讲,对方是干什么的,家里是什么情况,我心里好有个底。”危峨略停一停,又道,“我的儿子不用联姻。但也不能太不像样。”
危从安淡淡道:“什么叫不像样?”
危峨看着儿子,良久,笑道:“我相信你有分寸。”
“时机到了,我会和她一起拜见长辈。现在您就别操心了。”从安把最后一片板件掰成两份,“您做金箍,我做紫金冠。”
危峨接过零件,在手里掂了掂。
这个儿子和他妈一样倔,再问也不会有任何回答,反而惹得彼此不快。
“不想多几个选择吗。”
“我相信您想要介绍的女孩子也有自己的尊严,不要让彼此下不来台。”
“爸爸介绍的,也许比你的小青梅更适合你。”
危从安放下零件,非常认真地看着父亲,一直看到他眼睛里去。
“爸。如果搞砸了,我这辈子不结婚。”
危峨一怔。
当年危奉公和邢恩斯对来自农村的丛静百般看不上,他一时上头,也说了类似的话——如果不能娶丛静,宁愿一辈子打光棍。
然后危奉公说了什么?
“你威胁我?你为了一个女人威胁你的父亲?我倒要看看,一个值得你威胁父母的女人,你能和她好多久!有本事你们一辈子不要遇到风浪!”
他自诩是开明的家长,当然不会对儿子放狠话,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过多三个月,再来说这种话吧!现在说,太轻狂了!”
危从安没有和他争辩。
过了一会儿,工人送两份加餐进来,放在小圆几上。
“还记不记得我说过,喝酒前要吃点东西垫垫胃。”
小炖盅里是绑着十字葱结的东坡肉,色泽红亮,香气诱人。另外还有一瓶酽酽的豆浆。
“您的血压血脂真没问题?”
“好得很。你快尝尝。”
危从安到底没有入乡随俗,另外要了黄油和全麦面包。六点半的家宴,六点开始陆陆续续地客人们到了。夏珊正想上楼叫父子俩吃饭,他们说说笑笑地下楼来了。
“……三个月没有出新品。”
“正好,等会老彭来了你问问他……”
危峨将拼装好的齐天大圣放在博古架中间。齐天大圣身穿锁子黄金甲,脚蹬藕丝步云履,一支如意金箍棒横于胸前,好不威风。
他抱着胸欣赏了一会儿,转头问儿子:“漂亮吗。”
危从安看了一眼父亲,回答:“非常漂亮。非常聪敏。非常有个性。”
“那岂不是和你一样?”危峨挑了挑眉,意味深长,“所以菩萨要给猴子上紧箍咒啊。不然怎么降得住。”
危从安笑笑,上前一步,拿下齐天大圣额间的金箍,把凤翅紫金冠端端正正地放上去。
“上紧箍咒的是孙行者。齐天大圣还是应该戴他的紫金冠。”
危峨有些意外地看了儿子一眼。夏珊走过来,笑道:“父子俩打什么哑谜呢?客人们都到齐了,快点入席吧。”
今天这场家宴分两桌,一桌是亲朋好友,设在开放式餐厅内;一桌是公司主管,设在隐私性强的棋牌室内。iTOY各个部门的精英骨干一共来了十一个人,危峨一一地为大儿子介绍:有些是建厂之初跟着打江山的开朝元老,他们从小看着危从安长大,对他是拍肩摸头,好不亲昵;有些是新招募的行业精英,后起之秀,虽然没见过面但也听过他的大名,少不得一一地握手,客套一番,互递名片。危从安知道今天回来吃饭必然有这么一出,他早就不是少年时那种狷介的性格了,该说些什么家常话,该聊些什么生意经,谦和稳重的谈吐气度,游刃有余的社交手腕令危峨非常满意,数次大笑出声,心情愉悦。夏珊在餐厅这边被亲戚们围住了寒暄,奉承她气色上佳,问她LA旅游见闻,又赞她儿子养得好。客人眼里是看不见那些保姆,厨子,司机,还有钟点工的。在他们看来,这么大的一头家全是夏珊一个人撑起来,多么辛苦!夏珊遥遥见到危从安被危峨当做继承人介绍给公司高层,心里面烦躁得要命,面上却还要挂着笑,一个个地应酬。危奉公和邢恩斯此时正好散步回来,众人又去问好,喧闹了一阵,二老就由夏珊陪同着上楼去了。
晚饭吃得稍微有些多的邢恩斯对夏珊道:“我胃不大舒服。散了场,你到我房间里来一下。”
夏珊笑微微地说:“知道了妈。”
今天是松茸宴,一道道的菜上来,少不得先由厨子介绍一番。做生意的人总讲究个好兆头,这菜名就不能普普通通。松茸来自山林,象拔蚌来自大海,两者的刺身合盘叫山珍海错。香煎松茸夹莲藕饼取个谐音,叫佳(夹)偶(藕)天成。把芦笋和松茸柄切成寸来长的小段,交错叠高,最后浇上金汤,就成了步步高升(金汤松茸扒芦笋)。松茸腐皮卷是财源滚滚,松茸牛仔粒是一本万利,松茸烩海参是福如东海,松茸乌鸡汤自然就是凤凰非梧桐不栖了。松茸双腊饭叫做满床笏——一片片松茸铺在米饭上可不就像是一块块笏板么?哪怕一道平凡无奇的松茸蒸蛋都可以赐名金玉满堂,那在特制烤盘上烤出万字不到头图案的碳烤松茸当然叫做吉祥如意。
山珍难得,意头更佳。况且今天来的都是捧场的,不爱捧场的也不来了。在众人的惊叹声中,菜上齐了。危峨不在,夏珊在亲友这桌最大,所有人听她号令。她点了几下手机,笑道:“先别吃啊,先别吃。我给小凡拨个视频。”
众人皆道:“应该的。应该的。”
只有一人极小声问邻座:“现在洛杉矶那边凌晨吧?”
夏珊先是打视频,儿子没接;她又打电话,这下接了。
危超凡睡得迷迷糊糊,问道:“妈,怎么了?”
“你接下我的视频。”
危超凡醒了三分:“啊?这么晚,家里出啥事了吗?”
“你接视频。”
夏珊挂了电话,又打了个视频过去。这时危超凡已经醒了六七分了,坐在床边,一脸紧张:“妈,怎么了?”
“儿子你看,我们在吃什么。”
夏珊翻转摄像头,展示满桌的佳肴。一众亲友不管在不在摄像头范围内都亲昵地叫着小凡。危超凡抹了一把脸,无奈道:“妈,你就为了这个给我打视频?现在凌晨三点!你吃唐僧肉都不用叫我。”
“你爸在另外一桌。你现在赶快起来,打开灯,穿好衣服。”
夏珊举着手机去找危峨。
那边刚刚分完酒,正在夸赞危从安:“……还是小危总聪明,一下就猜中所谓的‘四千万存款失踪案’是公司高层擅自改变募集基金用途,内控违规,将保证金说成结构性存款骗股东,想打个时间差。结果有人监守自盗,里应外合,钱真被划走了,没法交代,又和银行扯皮。”
危从安微微笑道:“三十岁的人了,还得先做功课才有饭吃。”
危峨笑道:“从高二带你去参加拍卖会开始,哪次难倒你了?”
众人赞叹:“原来危总这样培养接班人。”
“嫂子来了。”见夏珊进来,一桌的人都喊她嫂子。她笑着应了,推了推危峨:“小凡的视频,要和你说话呢。”
席上宾客都知道危峨小儿子去了UCLA,便说些危总两个儿子都很优秀之类的场面话。危从安听说是危超凡的视频电话,不动声色地看了看腕表。
危峨接过手机来:“这么晚了还不睡?又在打游戏?”
“爸,你能不能不要一开口就批评我?”危超凡看到坐在父亲身旁的大哥,眼神一亮,“哥,好久不见!”
危从安因为太忙所以没有去LA送他上学,此时便问他适不适应。危超凡说天气不错,食堂有中式餐档……夏珊打断:“别光顾着和你哥说话,今天这一桌客人全是你爸的左膀右臂。咱家厂子能发展到今天,在座都是大功臣。快点和叔伯们打招呼。”
其实在升学宴上都见过也介绍过了;危超凡还是很听话地一个个地喊了人。这么一圈下来,危峨把手机放在桌上,拿起分酒器和酒杯,道:“好了,现在怎么说?”
危超凡急道:“妈,妈,妈,把手机给哥,我要和哥单独说两句。”
危从安擦了擦手,拿过电话来,道了句不好意思,走到一边去听危超凡要说些什么。
有人笑道:“兄弟俩关系很好嘛!还有悄悄话要说呢!”
危峨笑道:“这倒是真的。他们两个从小就亲近得很。我说他不听。从安说他都听。”
又有人说些“打虎还得亲兄弟,上阵须教父子兵”的话。危峨龙颜大悦,满斟了一杯白酒递给夏珊。后者举起酒杯:“等小凡毕业回来,还要仰仗各位多多关照。我敬大家一杯。我干了,你们随意。”
她一饮而尽,其他人也纷纷地干了。
“嫂子别急。小凡还小,有一大一小两位危总带着,将来一定大有可为。”
大家又说了两句恭维话;危从安重新入座,把手机还给夏珊,她便出去了。
夏珊一出门就问儿子:“你和你哥说了些什么。”
危超凡打了个哈欠:“我和他说,那个Denson真的来找我了。我没理他。”
夏珊这么多年的主妇生涯,早就把英语忘了个精光:“哪个灯神?”
“一个外号叫阿拉丁的学长。也是格陵人。哥叫我小心点,不要和这个人来往。”
夏珊冷笑:“我竟不知道你哥还管你交朋友。”
“妈,你根本不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你刚走他就约我出去,说他有一家bar(酒吧)在downtown(市中心),很多女孩子,喝酒也不用查身份证。KY说什么bar(酒吧),snackbar(小吃店)他都没有,protebar(蛋白棒,一种零食)说不定有一两根。是不是很好笑?刚才讲给哥听,他笑死了。”
夏珊没有听懂,呵了一声。
“妈妈给你介绍的朋友,不错吧。不管什么吧,不要出去玩,好好学习知道吗?”
“知道了知道了。”危超凡以手支颌,又打了个哈欠。
“快睡吧。”
夏珊挂了电话,回到自己那桌。红酒已经醒好,倾入高脚杯中,就等她入席起筷,大家继续说些这个菜当时得令,那个菜回味无穷,忆忆往昔,想想未来之类的话题。酒酣耳热之际,危峨拿着酒杯过来了,先是感谢了妻子:“我说不要在家里弄,出去吃,小夏不同意。辛苦了。”
夏珊拍了拍丈夫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不辛苦。应该的。”
然后他又谦逊地感谢亲友们赏脸,还在众人起哄声中,和妻子喝了个交杯。夏珊不知道是喝多了,还是害羞,两颊晕红。他们老夫老妻了感情还这么好,危峨走后,便有人道:“不是我说——这个身家的老总,谁不在外面乱搞?危总真是很难得。”
“就是就是。”
“珊儿,你命真好。”
在众人的吹捧声中,夏珊多喝了点红酒,那头晕的感觉又上来了,强撑着到了散席,将一众宾客送走,又吩咐工人好好打扫。
本该上楼去看看婆婆胃好一点没有,但她不想动弹。
等老东西叫她再说。
啊呀。真是罪过。仗着丈夫刚才给的那点柔情,喝多了居然这样不孝不敬。
好在这是心声,没人听见。
这一桌结束了,那一桌还在烟酒中聊得火热。
“……现在但凡有点流量的软件都有借钱的项目……”
“……没用……整张台子上的钱就那么多,变魔术也不能无中生有……”
“……雪球从山上滚下来,越滚越大……”
“听我说完。但凡有点体量的公司,都会设立战略投资部……世侄,你来兼个顾问。”
“我有竞业协议在身上,不能从事金融投资类的工作。顾问也不行。”
“那也算个问题?TNT的手能伸到格陵来?就算能,我一巴掌把它打回去。”
“TNT在格陵办事处有一名常驻律师。何必去惹麻烦。”
“简单。我们再去越南注册个公司就完了。”
“注册在火星都不行。”
“你不要和我兜圈子。竞业协议总有个期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