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的是由于存在实际困难,董事局会议没有通过项目预算。蒋毅非常遗憾,专门打电话过来告知戚具宁好几处项目工程都在关键节点,资金紧张,相信他能处理好,下个项目再争取多批一点。
傻子也知道蒋毅是在下绊子。这便令得老李和马林雅在公司的处境非常尴尬。老李倒好,感觉到了自己不受欢迎,便申请了远程办公,天天呆在家里孵蛋;而马林雅还是准时上下班,分配给她的任务大多是枯燥而艰苦的外勤,她也没所谓。
反正大家都不相信她会好好地参与这个项目,她也很清楚自己几斤几两,不如藏拙。
就这样上班时出出外勤,周末时见见贺美娜,马林雅真心认为这是她有史以来最轻松最开心的一份工作。
如果不是每周都要向蒋毅汇报戚具宁的动态,而蒋毅时不时也有些令人作呕的任务交待给她的话。
一次她出外勤回来,一个女孩子将一罐无糖可乐放在她的桌上,笑着说:“林雅姐,累了吧,请你喝。”
这些富二代素来不怎么把她放在眼内,知道她是蒋毅的人就更加冷淡。这个女孩子是有一次生理期突然到访毫无准备,马林雅给了她几根卫生棉条。所以两个人见了面有时候会点点头或者笑笑,还算是客气。
“谢谢。”她亦客气地回答,接了可乐,并不打算喝。
“哦对了,给你根straw(吸管)。免得口红花了。”她拿出一根吸管,又帮她把可乐打开,“无糖哦,不会胖的。”
见她都递到自己面前了,马林雅接过来正准备喝一口的时候,斜刺里伸出一只手将可乐拿走了,塞回给那个女孩子。
“你自己喝。”
“我请林雅姐喝的。”
“你先喝一口。”
那女孩子一怔,突然娇媚地笑了:“具宁哥,她是蒋毅的狗欸。”
“所以呢。”他平静地说,“不要再给项目添麻烦了。”
他并不是想救她免于喝下加药的饮料,只是不想制造麻烦让蒋毅大做文章。
所以她以为的,天高皇帝远,轻松愉快的工作生活全是假象。她永远都摆脱不了蒋毅侄女这个头衔。除了这个身份,她什么都不是。
而他在她面前呢?
她一直以为戚具宁是蒋毅口中那个纸上谈兵的赵括,原来不对。她以为他是故意跑到西海岸这边方便乱搞,原来不是。她以为多看看他在工作中无能的表现,倾慕他的心就会渐渐变淡,原来不行。
她来美国之前对蒋毅斩钉截铁地说自己不喜欢脏东西。
现在却灭顶在沼泽里。
烟火真美啊。
这是戚具宁为他的女朋友准备的惊喜。他与派对策划师对流程的时候,特别称赞过这个压轴节目很好。
策划师展示出来的效果图令他有些感慨。
“说过要带她在万象总部的顶楼放烟火,一年多了也没兑现。”
还好雨停了,否则这一切都白费。
连老天夜都偏爱贺美娜。
七彩的烟火,升上半空,又嘭地一声炸开,绽放成夜空里最美的存在。
精致的脆弱,灿烂的短暂,明明都是不好的意头,却是情侣们的最爱。
他们现在应该站在落地窗前,又或者站在阳台上,拥着对方,看这一场烟火。
而她一个人站在夜色里。
看这一场寂寞。
钱力达在上午十一点整的时候给贺美娜发了祝贺信息:“我最亲爱的美娜,祝你十八岁生日快乐。”
如果说每一对好朋友的交往都会有强悍和柔弱,主动和被动的区别,那在和贺美娜的关系里,钱力达无疑就是强大而主动的那一方。作为友谊的舵手,每个纪念日她总是仪式感十足地整点给心爱的美娜大小姐发祝福短信。
没想到的是贺美娜很快就回复了。
“谢谢。”她发过来一个亲亲的表情。
“没睡?吵醒你了?”
“没睡。在吹头发。”
“看到叔叔阿姨是不是很惊喜?”
贺美娜发过来一个疑问的表情:“你怎么知道?”
“你男朋友也邀请我了。但是临时有点事,无法成行。对不起啦。”
“什么事比我还重要?力达,我想你了。好想你在这里。”
“怎么?就这么需要我?”她开了个玩笑,“戚具宁知道你在这么特殊的日子里想着别人吗。”
不等贺美娜回复,钱力达又发了一个拥抱的表情:“其实机票都订好了,可是我出了一点事情,真的没有办法过来。下个十八岁补给你。”
“你总不会不理我的。除非腿断掉了。”
钱力达苦笑着对准固定着支具的右腿拍了一张照片传过去。
“你这该死的铁口小妖精!”
收到照片的贺美娜立刻打了视频电话过来:“力达,怎么回事?你怎么都不告诉我!什么时候的事情?要不要紧?我给你寄点药好吗?你在哪里?医院?”
手机屏幕里她的头发半湿不干,眼中全是关心;钱力达赶紧安慰:“不是什么大事,不小心摔了一下。早就出院了,现在在家里休息。真的,很小一点事情。”
一把浑厚男声插进来:“踝骨骨折,小事?”
“谁在说话?”
钱力达立刻关了视频。
“没谁。还是打字聊吧。一点小意外,现在已经没事了。快去吹头发,不然一会儿该头疼了。”
“你怎么会摔了呢?在哪里摔的?你从来都不是一个不小心的人。”
“谁叫我倒霉。碰到盛赞和他的新女友,想躲开结果扭伤了。”
几乎是同时,她撤回了这条消息。今天是美娜的生日,她不想说太多关于情伤的事情。
贺美娜应该是看到了。
她也没说什么,只是回了六个字:“一定否极泰来!”
见到盛赞的时候钱力达正和张家奇从一家日料店走出来。这是他们的第三次约会。
见了一个父母很满意的相亲对象,也努力交流过了,钱力达自觉已经尽到了一个好女儿的义务,于是准备回去之后就和他说清楚不要再见面了。张家奇隐约也猜到了她的决定,本来聒噪到不行的他全程没有怎么说话,也没有像前两次那样抢着付账,只是小心地走在她身边,间或用一种和他高大威猛的形象完全不符合的小奶猫眼神瞟她一眼。
然后她就看到了盛赞,和那个女人。
盛赞和钱力达在一起的时候体重处于近五年的最低点。连他的父母都对钱力达说,力达啊,好孩子,你要想办法让小赞多吃一点。太瘦了不好。
钱力达不以为意。她觉得他只是回国后一直没能适应国内的饮食。再说盛赞虽然瘦,但是精神挺好,甚至因为瘦得只剩了一张又白又仙的巴掌脸,特别精致迷人,恰好合了当下的潮流。
她为他心折的同时,也随口劝了一句:“不可以再瘦了。你这瘦得好像有什么心事一样。”
盛赞只是笑笑,没有说话。
而钱力达远远地看到他和那个比他大六岁的女人走在一起的时候,他长壮了一点,原先又白又仙的巴掌脸变作了健康的小麦色,如同雕刻出来的面部轮廓,又因眼角眉梢的多情笑意而柔软。
他本来就是个浓妆淡抹总相宜的英俊男人。现在的他眉眼浓烈,容光焕发,肌肉紧实,看上去竟有些欲感的侵略性。
而且他和那个女人穿着情侣外套。
他明明说过穿情侣装是很傻的行为。因为他是用那张仙气飘飘的脸对她浅笑着拒绝,她就傻乎乎地相信了。
穿情侣装不傻。傻的是和不爱的人一起穿。
她钱力达活了二十六年,无论生活还是工作,绝对当得起“拿得起放得下”六个字。但分手时盛赞说的“对不起”和“我以为我能忘了她”,那眼神,那表情,那声音,那动作,此刻全部清清楚楚地在脑海里呼啸。
她急急地转身想要逃避这场海啸,却突然身子一歪,整只右脚向内折了九十度。咔嚓一声,一阵钻心疼痛,紧接着便走不得了。她勉力跳了两步,扶住墙,脸已经痛到变了颜色,额头沁出黄豆大小的汗珠,还要强作镇静。
张家奇见她行为古怪,不禁挨上去问道:“力达,你怎么了?”
“我脚扭了。”
他赶快扶她到一边坐下。她跳过去的时候觉得脚一甩一甩地更疼了,一坐下就咬着牙脱下鞋子,果见脚踝已经肿的老高。
所以看到了前男友,她钱力达就会心绪不宁到平地崴脚么?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她理性地思索着,而张家奇已经方寸大乱:“天哪你的脚……我送你去医院!”
他一手伸到她颈间,一手托起她膝弯——
钱力达震惊地推开他:“你要干什么?”
张家奇:“放心。我卧推130公斤。”
她看着他,一字一句:“你如果对我使用公主抱,我就去死。”
他立刻乖乖地缩回手,转身蹲在她面前:“那我背你。上来。”
她虽然疼痛难忍,还是难以忽视心底的抗拒:“不。”
张家奇站起来,并没有因为钱力达连续两次粗暴拒绝而不耐烦,相反还是一脸关切地看着她:“那怎么办?”
怎么办?当然是打急救电话。钱力达拿出电话,正要拨打;张家奇突然眼前一亮,阻止了她。
“不用不用。力达,你等我。”
他一溜烟跑了;再回来时推着一辆不知从哪里弄来的轮椅。他扶着钱力达坐上轮椅,将她推到停车场,扶她上车,开到医院,拍了片子——没想到比扭伤严重得多,是踝骨骨折,好在没有错位。
医生建议她打钢板固定,但是钱力达惧怕做手术,坚持采用保守治疗。张家奇跑上跑下帮她办住院手续的同时,她忍着疼痛给父母打了电话,给单位请好了假,最后还没忘了给戚具宁发封邮件说明自己出了点状况,估计赶不上去波士顿给贺美娜庆祝生日了。
就连给她打石膏的医生也说:“你是干啥工作的?手机能不能先放一放?就差那点时间吗?”
张家奇办好手续上来时她正在给同事打电话,麻烦他们明天午休时将部分可以在单位外完成的工作给她送过来。
“我可以帮你拿。明天一早就去。”张家奇主动请缨,“还有什么需要我去做,你尽管吩咐。”
“不用了。”钱力达说,“我请了个护工,明天上午八点过来。”
“那我今天晚上陪着你,到护工来为止。”
“真的不用。”
虽然她拒绝,但他坚持留下。
钱力达也懒得和他多说,整个晚上硬撑着连个身都没翻,这就是她的态度。等护工到了她才去厕所。等她从厕所出来,张家奇不在了。她还以为他终于走了,结果过了没十分钟,他带着三人份的早点回来了,亲热地喊着护工:“大姐贵姓?哦,罗姐,快来吃点东西。”
吃完早点,他就去她单位帮她拿工作电脑和资料。等他回来,钱力达客客气气道:“辛苦你这么久,真是太不好意思了。你快去上班吧,这里有罗姐在就可以了。”
“没事。我刚也请假了。反正老板现在不在国内,我的上班时间很灵活。”
钱力达简直无语,直接告诉他:“张家奇,你这样做会让我很反感。”
他又露出了那种小奶猫一般的眼神。
“除非你需要,否则我不出现在你视线内。你就当我不存在,行吗?”
张家奇把病房外的长椅当做了他朝九晚五的办公室。钱力达腿疼的厉害,没什么精力和他多费唇舌,也就随他去了。他也坚守承诺,很有分寸地没有来打扰她,贴身事务都是护工罗姐在张罗。至于吃饭问题——钱力达在医院的营养中心给自己和罗姐订了餐,没管他。
你看。一个做到了经济独立的都市女性,其实并不需要男人。而这个不被需要的男人,倒也不觉得自己多余——骨科的许多病人都不方便移动,不管哪个病房需要,只要护士喊一嗓子,他都很乐意去搭把手。这期间他甚至还制服了两个不讲道理的病人家属。钱力达躺在病床上并没有亲眼所见,但听见了外间的叫骂声,很是喧闹了一阵子,然后戛然而止。跑出去看热闹的罗姐回来给她绘声绘色地讲医闹是怎么把护士堵在护士站里又砸又骂,而张家奇又是怎么在百般劝说无效的情况下,一手拎着一个,把他们给扔出去了。
就为这点破事,他去了一趟派出所,下午两点才回来。
罗姐站在病房门口对他招手。
“小张啊,没事吧?吃了没?小钱给你订了饭。我给你热一下,进来吃进来吃。”
其实警察给他买了饭;但他还是又吃了一顿。
他吃饭的时候钱力达就一直在忙工作。张家奇是个粗中有细的汉子,见钱力达病中仍然一心扑在工作上,不注重小节,不管什么东西不用了就随手一放,要用的时候又翻个乱七八糟。他便默不作声将她的东西都收拾的齐齐整整,有条有理。钱力达原是最反感别人帮她收拾除了贺美娜,因为好好放着的东西一收拾就全不趁手了。但张家奇就是有这个本事,她一擡手他就能将她想要的东西奉上,又或者全放在她一伸手就能拿到的地方。
后来罗姐要整理床铺,又助攻了一句:“小张,你把小钱抱起来,我把床单换换。哎呀小钱,你这孩子别逞强了,让他抱一下又不会少块肉!”
他对她使用了公主抱技能,她也并没有难受到想死的地步。
烈女钱力达在医院住了一个星期,给她办出院手续,送她回家的还是缠郎张家奇。
钱家父母来过医院两次,见张家奇忙前忙后个不停,对受伤的女儿各种温柔体贴,心里早就笑开了花,将他视为女婿的不二人选,并迫不及待地公告天下。等钱力达出了院,基本半个小区都知道她对象对她很好很体贴,好事将近。
连张家奇在医院里为她端屎端尿这种谣言都出来了。
张家奇很认真地解释:“虽然我愿意,但并没有。都是护工扶着力达去上厕所。”
那邻居哈哈两声掩饰尴尬:“小伙子,以后还怕没有这种机会吗?”
“咦?您这话怎么听怎么别扭。”
“将来力达生小孩,你不要端屎端尿地伺候大的小的么。哈哈哈!”
看,社会舆论已经将她和他的未来安排的明明白白。
盛赞和从小一起长大的姐姐排除万难在一起了,这爱情走向是偶像剧;而她钱力达要和一个愿意为她及后代端屎端尿的男人在一起了,这走向是家庭伦理剧。
他们本来就不应该在同一个频道。
钱力达和张家奇又谈了一次。这次张家奇说了不少话。他一聒噪,她就有点插不上嘴。
“盛赞和我在同一家健身房。”
“他卧推没有我厉害。”
“不过掌上压比我强。”
“我们一起吃了两次饭。”
“我加了他的Schat。你可以用我的手机看他的iCircle——如果你想看的话。”
他把手机递过来。
钱力达接过来。并没看里面内容,而是翻过来看他的手机壳。
他的手机壳是骨科护士集体送给张家奇的小礼物,上面写着“心有猛虎,轻嗅蔷薇”八个字。
“……你不看吗。”
“你有毛病吗。”她把手机扔回去,“删了吧。”
“好的——删掉了。”
“张家奇。你喜欢我什么啊。”
“我说了你就要改吗。”
“不会。我为什么要为了你改变。”
“读中学的时候我那么胖,又刚刚转学到外校,没人理睬我。除了危从安,就只有你肯和我说话。”张家奇腼腆地说,“那时候就觉得你很特别。”
“特别什么。”
“特别好。”他说,“我觉得……我觉得我现在也挺好的。”
昨日的因,都是今日的果。
“力达。只要你一句话。我就是你专属的120。”
什么?
“还有110,119,122,12345。”他说,“我能照顾好你。我会照顾好你。”
头一次他说出来的表白,她没有立刻否定,而是尝试消化。
好像也不是那么难以忍受了。
“对了,还有生日礼物,要是不喜欢就扔了吧。我没买好。”
“没有,具宁很喜欢。我倒是觉得不像你的品位。你腿受伤了——是谁帮你选的吗?”
“以后有空细讲。好好过你的小日子。我也会好好养伤的。”
隔了一会,钱力达又发过来一句。
“就看你和戚具宁了。你们一定一定要幸福啊,一定一定要证明给我看,童话里的爱情是真实存在的。一定一定。”
“可是我一个人做不到啊。”发出去的同时,贺美娜也撤回了这句话。
“你说的啥?撤销的太快我没看清。”
“没什么。”
“我睡了。”
“早日康复。”
“回聊。”
她一连发了四条消息终止谈话。
贺美娜与钱力达聊天的时候,戚具宁也正在Schat上质问危从安为何不来参加派对。
约莫两三分钟后,危从安回了两个字。
“累了。”
“累了?走一趟自由之路就不行了?美娜还活蹦乱跳着呢。你真是老了!”
等戚具宁洗完澡出来,老人家也没回复。
“说话。”
“老人家睡得早。”
他擦着头发,又发了一条信息过去。
“闻那边谈妥了。”
“恭喜。”
“不问我用了什么方法?”
危从安打了个问号。
“美娜剑走偏锋。”
“她真是我的幸运星。”
危从安没有回复。
“别睡。说话。”
“说什么。”
“撸猫了没有。给我看看。”
不一会儿,危从安就把今日猫片发过来了,还是那只普通花猫。
紧接着他又发了数张照片过来。
那是他今天在自由之路上用自己的手机给贺美娜拍的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