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再生的涡虫01
贺美娜把整理好的零钱交给胡苹,回到自己房间;不一会儿她换了一条连衣裙,拎书包出来告别:“阿姨们慢慢玩。”
阿姨们打趣道:“这孩子,看上去真像还没毕业呢。”
她走出楼道还没有五十米,胡苹追上来问她去哪里。她说去图书馆:“还要去办点事情。妈,你去打牌,不用管我。”
“又来了一个人,不用我凑数。中午回来吃饭吗?我去买点小菜。你要吃什么?”
“中午我在外面吃。晚上可以做凉拌莴苣丝还有肉末蒸蛋吗。”
“当然了。再加一条鱼,怎么样。”
“好。明天晚上不是贺浚祎请客吗?”贺美娜略一踌躇,“你和爸爸就别去了,我给你们打包带回来。”
“为什么。”
“我怕你们在那会吃不下。”
她说的是实话,她要赴的是鸿门宴,而胡苹和贺宇没办法处理。从小到大,他们都没有办法解决女儿的问题。她总是自己想办法。
“为什么他知道你回来了?”
“我那天在学校看到天乐了。”
她那天去学校探望导师,出来时经过图书馆,正巧有一班来参观的小学生在阶梯下排队集合。还是贺天乐先看到了拿着咖啡,越走越远的姑姑,于是冲出队列,一边追赶一边大喊:“姑姑!姑姑!”
贺美娜闻言转身,看见戴着棒球帽的侄子像一颗小炮弹般弹射过来,赶紧弯腰将他一把抱住,滚烫的咖啡洒了满手。
她甩了甩手,用责备的语气说:“天乐,你怎么能乱跑呢?万一被车撞到怎么办。”
贺天乐的小胸膛里呼哧呼哧地喘着气:“姑姑,姑姑,我有个问题想问你。为什么猫头鹰的两只耳朵一上一下。”
贺美娜能详细生动地回答这个问题。但堂兄贺浚祎等着她的那个问题却没办法回答。
“为什么和戚具宁分手。”
这两年贺浚祎虽然还在做销售,产品却从保健药物变成了高档酒类。他成立了一家贸易公司,专门代理产自波多黎各的葡萄酒,客源稳定,利润丰厚,仿佛一夕之间,房子,车子相继买好,貌似要安定下来,性格却还狷介得很。袁晓苓的母亲为了弥补小两口之间的裂痕,主动表示要亲自送外孙贺天乐回格陵,他却不肯报销来回机票,气得前丈母娘逢人就骂他白眼狼:“不就是找了个有钱的堂妹夫吗,还抖起来了!有本事自己闯去呀!”
这话传到贺浚祎耳里,不怒反笑:“她有本事就自己找个有钱女婿,何必吃回头草。”
但很快他就笑不出来——贺美娜和戚具宁分手了!
他一得到消息就急急赶往贺宇家中,贺美娜不在,他一屁股坐在客厅沙发上,将宝马车匙往旁一扔,长吁短叹。
“美娜怎么能和具宁分手呢?”他痛心疾首,“她是怎么回事?读了两年洋书真以为自己是科学家可以餐风饮露?人家具宁对她不好吗?两年啊,整整两年把事业都放一边,陪着她在国外呆了那么久——她但凡有点感恩的心思,就不该这么轻易分手。你们做父母的,难道事前一点风声都没有吗?你们要劝她呀!好好的生活说不要就不要了!真是!”
贺宇也正忧心忡忡,怒道:“贺浚祎,怎么说我们也是你的长辈,你这是什么口吻和我们说话。”
“小伯,我也是为你们考虑。当初出国的时候那么高调,全格陵都知道贺美娜跟戚具宁在国外同居了两年,你觉得分手后她还能找到比戚具宁更好的物件吗?拍电视剧啊?女的有点才貌就多得是男人抢?我实话告诉你,谈恋爱很容易,但是找个稍微象样一点的结婚就难了!”
这句话戳中了胡苹的心事。她不想和亲戚们说这事,就是因为不想面对爱嚼舌根的他们。但是叫她劝女儿回到戚具宁身边,自尊也不允许她这样做。暗自发愁的她在超市领免费鸡蛋时偶然结识了一名中年妇女,高高瘦瘦,满脸知识分子的模样。两人交谈了几次,她就将自己不便告诉熟人的烦恼都向陌生人倾述了,说到动情处还掉了眼泪。
那人道:“原来你愁这个。我可以帮你女儿介绍呀。我们家老万以前在高校做人事工作,退休后开了个工作室当红娘,撮合了不少青年男女!你女儿条件是差些,但抓紧点还是找得到,你这个情况最好购买白金套餐……”
“我女儿可是海归,保送上大学呢!”
“那都没用,现在海归多了去了!现在男人找老婆看重的一是相貌,二是家庭,三是年龄,四是职业。幸好你女儿长得还算清秀,年纪也还没到警戒线,我手里有几个不错的人选……”
听了对方天花乱坠的一番吹嘘后,胡苹就一鼓作气刷了卡。
“辉辉,我送你去车站。”
路上胡苹忍不住数落:“你看看你,穿的都是几年前的衣服。为什么不买点新衣服呢?你这条裙子太素了。为什么不穿点花啊,蕾丝之类的。”
贺美娜挽着母亲的手臂:“至少说明我身材保持的还不错。而且这种基本款永远不会过时。”
“你上次回学校探望导师,他有没有提让你回学校工作的事情?其实你一个女孩子,怎么不能去高校当老师呢?又稳定又清闲。现在婚介都说高校女老师最容易找对象。一能顾家,二能教育孩子。”
“我不想去高校。我教书已经教够了。明丰很好啊,可以做我自己想做的研究。”
“不去就不去吧。当老师也赚不到多少钱就是了。”胡苹急切道,“你导师人面广,能不能给你介绍个对象?我知道你脸皮薄,我来和他说——”
“妈妈,上次去的时候导师主动说了会帮我留意。就不要再催他比较好吧?”
胡苹连忙点头:“如果你老师推荐,一定是知根知底的人,那最好不过。”
她心思简单,想到多个月老多个机会,心下愈发敞亮,于是伸手去挽一挽女儿的头发:“妈妈也找了几个。周末见一见吧?”
“过段时间再说吧。我刚入职,还在试用期,有很多事情要处理。等工作稳定下来再谈相亲的事情,好吗。”
“为什么还要拖?”胡苹有点急。
“妈妈,一天只能问五个问题。”
现在轮到她用小时候常听到的那句来敷衍母亲了,胡苹只得道:“你这孩子!”
贺美娜转了个话题:“我上次回学校,发现变化好大。妈妈,你不是喜欢喝咖啡吗?格陵大南门那家咖啡馆换了老板。味道很不错。下次我请你去喝咖啡。”
“大老远地跑到你们学校去喝咖啡,我疯了不成。”胡苹转念一想,又道,“那咖啡馆现在叫什么。”
“斯蒂尔(Still的英文发音)。”贺美娜从手机上翻出照片,“这个杯子好看吗。”
照片上是一个骷髅头造型的咖啡杯。胡苹嫌弃地说:“小姑娘不要喜欢这种恐怖的东西。”
“每个人最后都会变成骷髅,怎么会恐怖呢。”
贺美娜那次走进斯蒂尔点单,见吧台后面的陈列架上陈设着各式各样的咖啡杯,以为是咖啡杯任选的经营模式,没想到点了骷髅之后店员却抱歉地说:“对不起,这两排杯子是熟客寄放在这里的。您从其他的杯子当中选吧。”
她才注意到那两排杯子前面各有一个金属价码牌的标记,大概写着客人的名字,但从她的角度看过去正好反光:“可以让我拍照吗。”
“可以。”店员笑道,“您不是第一个问这个杯子的顾客了。好多客人都非常喜欢它独特的造型,不过听说这杯子是手造的,全世界就一只。”
贺美娜面露失望之色。
“其实这只杯子的主人除了开业时来过一次外,后来再也没有出现过。两年了,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这里有他的杯子。”
贺美娜上网搜索,只找到一张照片。照片上是一对咖啡杯,一只是她在斯蒂尔见到的骷髅头颅,左眼眶中生出杯柄,杯柄末端有半个撕裂的苹果;另一只是骷髅身躯,一只充当杯柄的手臂只剩三只手指和一根桡骨,朝外张开做出拉扯的姿势,一只手捂在少了一根的肋骨上。
寥寥数行英文说明这个大巧若拙的骷髅头咖啡杯是由英国一名瓷艺设计师设计并烧制。
“请问可以拿下来我看一下吗。”
店员将杯子取下来。
杯子里面果然有一根肋骨形状的咖啡匙。
站在唯一的车站前,胡苹抱怨道:“这么多年,一直只有一站车经过明珠路。每天等得人火大。不过听说九号线年底通车,就方便多了。”
车站的对面就是包罗万象,应有尽有的明珠广场。地下一层给建设中的地铁预留了一个出口——所以蒋毅最后还是认同了戚具宁的设计理念。
贺美娜站在她住了二十多年,破败低矮的家属区前面,仰望着这座原本仅存在于戚具宁设想中,漂亮精致的艺术教育购物综合体。
“你是没进去看过。一支洗发水卖五百块,才一小瓶,说是法国运来的,那也太贵了!”
胡苹的抱怨将她拉回现实。
“力达说挺好,很有人文气息。”
“反正我欣赏不来。”胡苹道,“我那些同事也都说不行。连个跳舞的场地都没有。”
恰好有电话进来,是万象金乌的楼栋管家,问她大概几点能到,楼上那对熊姓夫妇已经提前来了。
“那我先过来吧。四十三分钟之内到。”
胡苹听见电话内容,忍不住小声又恼火地说:“原来是去那里!你为什么还要回那个鬼地方去?”
“楼上的新业主要装修,不知道为什么需要楼下住户配合——”
胡苹伤心地嚷了起来:“配合?配合什么?他们家难道再找不到一个人做这件事情吗?和你有什么关系?又不是你的房子。你答应了这一件,后续还不知道会有多少麻烦事。”
“妈,你误会了。我只是在楼栋管家开门的时候,顺便进去拿我的东西而已。楼栋管家不会单独为我一个人开门。妈,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我知道。”
“我陪你去。”
“不用。我一个人没问题。”贺美娜想了想又道,“妈妈,我们家在远城区的那套房子什么时候收房。”
“合同上写的是九月份。怎么了?”
“那我们也很快要装修了啊。说不定我也可以去请教一下装修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