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乱中唐乐涛被女儿挠中了眼睛,哎哟一声;小苹果趁机从爸爸身上滑下来,一面哇哇大哭一面撒开两条短腿连跑带爬。
无数的桌椅磕磕碰碰,还有大人不及缩回的一双双腿,她像只没头苍蝇一般不受欢迎,钻来撞去——爸爸的吼声,奶奶的骂声,妈妈的哭声,陌生人的尖叫,统统都在头顶上追她,好可怕!
就在她最脆弱无助的时候,一双纤细的手臂突然伸至她的腋下,将她自昏暗的地面提起来;眼前豁然开朗的同时,她终于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庞。
小苹果哇哇大哭着挣脱开贺美娜的手臂,扑过去搂着钱力达的脖子不放手:“达达……达达阿姨……我要妈妈……”
“哦哦哦,不哭不哭。”钱力达抱着孩子轻声呵护;磕磕绊绊终于追上来的唐乐涛一见是熟面庞,难免尴尬,仍强硬道:“张太太,这是我的家务事,你最好别管。苹果!过来!”
钱力达确实不想管;但孩子脸颊上还挂着晶莹的泪珠,她不能坐视不理。只是她们两个女人,两个娃娃,面对一个盛怒且体重足有一百九十斤的壮汉——
贺美娜张开纤细双臂,拦在壮汉前面。
“小孩说要妈妈,你听不见吗。”
寒星般的眼睛和清丽的脸庞令唐乐涛有一刹那的怔忡,但很快家庭失和带来的耻辱和窝囊占据了上风:“我们离婚了。孩子是我的。苹果!过来!”
钱力达抱着孩子后退:“唐总。吓着孩子了。”
“这事和你说不着。孩子给我!”
唐乐涛咆哮着趋前一步;小苹果吓得尖叫声声,双腿缠着钱力达的腰,更紧地搂住了钱力达的脖子:“妈妈!妈妈!”
贺美娜身影一晃,继续拦在他和钱力达中间。
沉默的姿态,表明了她不理前因后果,无论如何都要保护这一对妇孺态度。
“少管闲事!”
现在不是怜香惜玉的时候。但唐乐涛的巨掌尚未来得及举起,就被另一个人给紧紧按下。
他愤怒地侧过脸——从胸膛往上移,他看到了一张熟悉而凛冽的脸庞。
他的怒火瞬间熄了一半:“……危先生?”
危从安按着他的肩头迫使他坐下,又顺手抄起一杯冰水泼在他脸上。
整个过程他一言不发,但唐乐涛已经感受到了那种无处不在的压迫感;冰水激面令他窒息数秒,随后开始大口大口地喘气。
他彻底冷静了,随之席卷而来的是惊惧。
我这是在哪里?我这是在干什么?
他最后的记忆是在GCO的签约现场,长达23页的合同已经由专业律师解读过,只要签下唐乐涛三个字,他的银行账户上就会多出三千万。
但就在最关键的时刻,他接到夺命连环call——对,不是他的错。是妈妈的哭诉,怂恿和激将,让他做出这种不可理喻的行为。
唐乐涛面如死灰。
危从安眼角瞥见躲在角落的女人们。就像玩老鹰捉小鸡的游戏一般,老母鸡贺美娜护着钱力达,钱力达又护着怀里的小女孩。
他开口:“放下孩子。”
女孩摇头呜咽;贺美娜阻止:“你要——”
虽然与之前在波士顿见面时的着装风格迥异——那时休闲,这时庄重——但她还是一眼就认出了来人正是戚具宁的挚友,危从安。
正如现代女性在出门前会根据穿衣风格决定妆容,想必男性衣柜中也有着与不同装束所配套的气场,出门前要先从头到脚罩好。
这位之前在波士顿斯文温和的熟人,现如今在商务套装的包裹下,并不打算先来一套寒暄。
他缓缓擡眼,望向贺美娜。充满距离感的眼神接触叫原想礼貌性挥手示意的贺美娜将涨潮到一半便冻死在嘴角的微笑,重新咽了回去。
而他接下来的话更是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你这位朋友怀孕至少十六周以上,看不出来吗。”
“停停停!有话好好说。大庭广众,何必骂得那么难听。”
和危从安一同赶到的张家奇正在婆媳那边救火。他虽然能凭借着体型优势分开缠斗,却不能阻止唐母破口大骂。洁珍何曾受过此等奇耻大辱,悲愤难当,整个人软绵绵地倚在张家奇身上,几不能立。这幅海棠带雨的媚态落在唐母眼中更是恶向胆边生,恨不得实时撕了这对狗男女。张家奇见势不妙,知道要当机立断,扶着洁珍佯作撤退,朝危从安这边过来会合。
“危……媳妇儿?”
这是什么戏剧化的发展。一直约危从安吃饭他都推脱,今天却在餐厅碰头。
择日不如撞日,不如大家拍拍手,掸掸灰,坐下来开开心心吃顿饭,一笑泯恩仇?
你看,这位美人就是我张家奇的小媳妇儿钱力达,而我媳妇儿身边这位——
“没事美娜。小孩没那么娇弱。”钱力达也看见了老公,张了张嘴,“这是张家奇。你认识的。我老公。”
后面三个字她说的很快。
贺美娜呆住。
她无论如何也无法将面前的肌肉男和高中时重达两百四十斤,外号cube(立方体,讽刺张家奇的体型)的张家奇联系在一起。
而且她心目中纯洁无暇的钱力达还和cube有了毛毛?
洁珍母女俩抱头痛哭;唐母还要抢,唐乐涛恼怒地喊了一声妈:“你还嫌不够丢人吗!”
唐母委屈极了,一面嘟哝一面擦眼角并不存在的泪水:“她是姓唐的呀!涛涛,你就是太善良了,所以才会被这个女人欺负!”
此时此刻,还真不是叙旧的好时机。张家奇职责所在,将老婆拉出战场之外后,主动圆场:“家务事,大家关起门来解决嘛。这么多人看着,影响多不好。”
唐母怀疑的目光睃巡全场,在贺美娜身上多停留了两秒:“影响不好?你看看,这么多人,谁管了?一天到晚在网上勾引男人,不是正经职业!孩子跟着她,迟早学坏!”
“晚辈的事儿,要有信心他们自己能解决。”
“自己解决?自己能解决吗?她把孩子藏起来半个月不露面,你们谁帮忙找了?少拉偏架!”
面对无法讲理的唐母,张家奇居然还能一边亲切地微笑,一边用温和的眼神示意自己正在专心聆听长辈的控诉:“伯母,我明白您的意思……”
唐乐涛垂着脑袋。他能听见危从安的声音真真切切地在耳边响起,带着惯常的讥诮:“所以,你从签约现场跑出来就是为了这个。”
他不想显示出无力的一面,却又不得不示弱:“……对不起。”
完了。
这么一闹,离婚无疑;而GCO恐怕也要重新衡量这笔生意。濒临失去一切的边缘,唐乐涛如同被抽去了主心骨一般瘫倒在椅子上。
唐母正对张家奇绵绵不绝地诉苦,洁珍的直播团队突然插入进来:“老太太,解决不了的家务事不是还有法院吗?你当众侮辱妇女,拐带幼童,已经触犯刑法了知不知道?如果报警,你们全部要去坐牢!”
“坐牢!?”唐母尖叫,“你们算什么东西,一伙子男盗女娼……”
“妈!别吵了!”
“我说,大家都先冷静一下……”
“妈妈,妈妈,呜呜呜,我要爸爸,爸爸……”
“苹果……算了,我送你们回去。别再把孩子藏起来。”
“我不要你送!你不是要离婚吗?好!明天就去民政局!不去的是乌龟王八蛋!”
“你骂谁?你骂谁!离就离!我儿子没了你,还能娶个黄花大闺女!我倒要看看你带着个拖油瓶还怎么嫁人!”
“妈!”
“儿子!你可千万不能心软!妈一定给你找个更好的!”
正如洁珍的团队所希望的那样,局面如同重新沸腾起来的水壶,咕嘟咕嘟全是爆发的张力。现时这场婆媳恶斗的网络点击率正在直线上升,他们当然希望闹得越大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