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钧漠呢?”
“手术成功了,但还没醒。”她看向病房。
祝明礼扫了席留璎一眼,推门进去,向清规也松开她,走进去,病房门关上。
走廊再度陷入沉静,天花板垂下来的红色数字时钟显示,刚好凌晨一点半。
席留璎把纸杯里凉掉的水一饮而尽,不再与康济废话,起身进入病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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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视完郁钧漠,祝明礼出来和席留璎提出轮班。
她摇了摇头,让他们去订好的酒店休息,她守着他,郁耀清不同意,理由是他是直系亲属,向清规也不同意,理由是她一个女孩子撑不住这么久不休息。
祝明礼看着她,眼神与之前看她的不一样,有些戒备,有些审视。
席留璎也明白他这么看她的原因,始终不敢回应他的目光。
最后谁也没走,都在病房里,都沉默,时不时有人咳嗽一声,有人看两眼手机。
凌晨四点多,郁耀清和康济撑不住了,到沙发上坐着睡,向清规也靠到了祝明礼肩膀,眼神有些迷离,席留璎腾了自己在沙发上的位置给她睡,她最后躺在了祝明礼腿上。
席留璎坐到病床旁的那张椅子上。
五点,祝明礼打了个哈欠,他手肘抵着头,外套盖在向清规身上,手放在她肩膀,脑袋一沉一沉。
而席留璎仍旧醒着。
她困,饿,累,想哭,想大声尖叫,想发泄,有许多事要做,有许多话要说,有许多谜团想解开,可这些都远不比郁钧漠能醒来、醒来时能看见有人守着他重要。
她想到初见时他脑袋上打的绷带,停课时他身上的伤,他眼底的疲惫和无力,想到他总是带伤的那几天,想到那夜他和人打架打得满脸是伤,看向她时暗淡的视线。
他没有安全感。
所以她要守着他。
六点,祝明礼睡着了。
病房里只有席留璎一人醒着,其余人都在平匀地呼吸,她用尽所有意志力强撑着没有睡,手握着郁钧漠的手,把他没输液的那只手捂热,再捂输液的那只手,来回握着,脑子里反复想事,开心伤心的事情都想,逼迫自己不要睡过去。
七点,医院里面开始传出人声。
席留璎的眼皮已经重到再也控制不住,她捏着郁钧漠包纱布那只手,手撑脸闭目。
迷迷糊糊之间听见病房外小孩子的哭声,家长哄孩子的声音,护士在推着推车走来走去,医生在交谈。
病房内,郁耀清挪了挪身子,碰到了康济,两人的衣料磨擦在一起,向清规哼唧了一声。
随后什么也听不见了,她快要进入睡眠,昏昏沉沉,唯一能感知到的就是手心属于郁钧漠的温度以及纱布粗糙的触感。
恍惚中听见风声从窗户漏进来,还有由远及近的一阵脚步声,很局促,交错在一起,听上去大概两三个人……
“咔哒”一声,病房门被轻轻推开。
席留璎醒了,祝明礼也醒了,同时往病房门口看。
沈一狄,后面跟着周朔。
她的心一下子沉了。
她松开郁钧漠的手,从椅子上站起,腾出位置给沈一狄和周朔。
沈一狄微张着嘴,眉心微蹙,一脸担忧与难以置信,走到郁钧漠床边,见他仍然毫无生气的模样,不知所措地站着,来回看他身子,不知从哪里抓住他。
她站在一边,见沈一狄这副样子,心里竟然泛上一阵酸涩与疼痛。
是钻心的疼,震撼的颤,心慌,心凉,从头到脚都凉,就这一瞬间,她人生第一次想逃。
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
纵然沈一狄有千般不是,但她至少没有伤害过自己喜欢的人。
而她,却让郁钧漠受伤好多次。
学花滑,摔倒,流血,席留璎没有想过逃;学大提琴,弦弹断,绷到手上,划破皮肤留下至今消不掉的疤痕,她没想过逃;被全校骂,一打开手机就收到成千上万条骂她的信息,她没想过逃;茅以泷拿着刀冲向她,捅向郁钧漠,她更没想过逃。
可现在,她觉得自己似乎是整个病房内,最没有资格呆在这里关心郁钧漠的人。
席留璎不禁咬紧了牙,擡头与祝明礼对上眼,见他皱着眉望自己,眼神闪烁了下,随后看向沈一狄,发现她正眼睛红红的盯着自己。
对上视线那刻沈一狄的眼神即刻变了,她走过来,沙发上的祝明礼动了动,席留璎看见了,他想出声制止,她给他一个眼神,随后被沈一狄拉出去。
门关上,沈一狄与她对面而立,眼里是悲伤与愤怒,两人都看着对方,眼神交错,却没有人先开口,来来往往的许多病人与家属在经过时会看她们一眼。
“啪!”
沈一狄毫无征兆地扇了她一巴掌。
路过的人立刻停下来,用手捂嘴,停顿一秒又赶紧走了。席留璎的脸被扇得别过去,火辣辣的痛感在她脸颊上漫开。
“……”
“你不觉得你是个乌云吗?”沈一狄说道,“自从你来长夏,他就没好过!你看看他现在的样子,非得这样你才满意?!”
席留璎依旧别着脸,没说话。
“你带他去精神病院干什么?那是精神病院!”沈一狄喊道,“那里的人都不正常,你还非要带他去!这一切都怪你!”
病房门打开,祝明礼走出来,对着沈一狄:“喂。”
沈一狄愤怒地看向他。
祝明礼冷冰冰道:“这儿都是人,什么事你不能去安静的地方说?”
沈一狄喊:“你谁?凭什么管我!”
祝明礼不理她,直接扯着沈一狄的胳膊把她往楼梯间拉,还回头让席留璎跟着,不管沈一狄一路挣扎一路骂,他始终沉着脸。
楼梯间,他一把将沈一狄扔进去,席留璎也进去,祝明礼毫不客气地“砰”一声关上门!
医院走廊里的喧嚣被隔绝,楼梯间窗户开着,冷风嗖嗖进来,吹动两个姑娘的发丝。
沈一狄低声骂了句,随后看席留璎,见她不反应,推她一把:“你哑巴了?说话啊!给我理由啊!”
席留璎被她推得往后一步,胸口起伏,擡起头,看着沈一狄,以一种非常平静的眼神。
“还是说你聋了?听不懂人——”
“啪!”
席留璎面不改色地还给她一个巴掌!
沈一狄被扇懵了,别过脸,眼睛瞪得大大的,转过来,怒目而视:“你——”
“啪!”
刚刚是左脸,现在是右脸!
“你!”
沈一狄怒喊,用手捂着脸,举起手要打她,席留璎一把抓住她的那只手,往她背后拧,沈一狄立刻哀叫,她顺势放手,趁沈一狄吃痛揪住她衣领,把人逼到墙壁!
“刚才你打我,我认,确实是我害了郁钧漠。”席留璎冷冷地说,“但还轮不到你来置喙!”
她一把掐住沈一狄的脖子!
“第一个耳光,是为你暗示柯蕊在你家推我落水,别问我为什么知道!别想狡辩!”她看出沈一狄想反驳,手上用了些劲,“第二个,是为我姐姐,还有茅以泷!”
席留璎的眼睛发狠也发红,眼神冷到了几点,声音也冷,她现在恨不得把沈一狄碎尸万段,而沈一狄看向她的眼神有害怕。
她继续道:“沈一狄,今天你打我,就是我和你的账算清楚了,以后我会慢慢和你算我姐姐和茅以泷的账,你干的所有腌臜事儿我都会查到底,你要想找人弄我,或者亲自弄我,我都敞开大门欢迎你!”
席留璎猛地松开沈一狄!
沈一狄立刻弯下腰去,剧烈咳嗽。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底没有任何情绪,面若冰霜:“游戏才刚刚开始,一狄,希望你好好和我玩儿,遵守游戏规则,别动郁钧漠,也别动康济。如果动任何无辜的人,我会随时送你下地狱!”
她开门出去,剩沈一狄仍在里面咳嗽,咳嗽声传遍整个空荡的楼梯间,咳到眼泪都出来,咳到喉咙出血刺痛,她跪到地上,脑子里都是席留璎刚刚说的那句话:
——“以后我会慢慢和你算我姐姐和茅以泷的账。”
茅以泷?
沈一狄瞪大了眼睛,心开始慌。
席留璎去的精神病院竟然是茅以泷所在的那一所!她竟然已经查到了茅以泷那儿!
什么时候开始查的?一开始就怀疑她了?
沈一狄的心脏跳得很快,越来越快,手越来越凉,她踉跄着站起来,扶着墙,回想起刚才席留璎看着她的目光,起了一阵鸡皮疙瘩。
席留璎是狐貍眼,长得也像狐貍。
而她看向她的眼神第一回这么像一头正蛰伏在荒原之中,守株待兔,准备千钧一发扑向猎物的狐貍……
无情地撕咬猎物,贪婪地蚕食鲸吞。
甚至还有杀戮的快感。
沈一狄忽然笑起来,笑出声:“送我下地狱?”
她揉了揉被掐疼的脖子,心想:下地狱的只会是你,席留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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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梯间外,席留璎一开门就看见倚在墙边的祝明礼。
他见她,就直起身,手插在兜里,和郁钧漠那吊儿郎当的模样如出一辙。
她愣:“你一直在?”
意思就是,你都听见了?
祝明礼点头,低声道:“钧漠醒了。”
她立刻快步往病房去。
郁钧漠床边围满了人,还有医生和护士,席留璎进门时开门声已经吸引了大部分人,郁耀清和康济都往这边看了一下,很快又转回去。
她进去走了两步,又停下来,祝明礼险些撞到她。
“怎么了?”祝明礼问。
她犹豫着,抿了抿唇:“你先进去吧。”
祝明礼不解,往里面的向清规那儿看了一眼,清规没看他,在看席留璎,说:“樱桃,快进来。”
席留璎恍惚地擡头看她,向清规冲她轻轻笑了笑。
“……”
她慢慢走进去。
病床被完全围住,随着她走进去的动作,站在床尾的康济挪了挪身子。
席留璎还没走到病床旁,就从人与人之间的缝隙里看见了他。
只有一张脸,四目相对,他的手还被护士弄着,可眼神不离她,她越走越近,康济让开一步,她才得以看见他的肩膀、手臂、上半身,直至整个身体。
她胸口一伏,心里的巨石落下去,“咚”一声落入心海,荡起涟漪,一圈又一圈,奇妙的感觉在蔓延。是一整夜疲惫的回报,紧绷的神经,自责的情绪,复杂的感情,在这一秒钟,在他柔和的目光里,全部得到释放。
眼泪瞬间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