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的草酸艾司西酞普兰被她一把扫在地上,药在雪花白的大理石上蹦了半天,弹得人心烦意乱,许印月这种性格根本不可能打没准备的仗,她一定知道她分手了。
夏怡只是告诉她:“但我焦虑症发作和这件事情没有任何关系。”
“只是因为…”
许印月手掌猛地拍在餐桌上,夏怡的手肘都被震得发麻。
她脸上出现那种不可思议的表情,问:“你至于吗?夏怡?”
夏怡还在解释:“当时公司太混乱了…我有点被针对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不知道是该继续坚持还是该…但你知道的对吧,你在那里工作过,工作上遇到这样的事情很正常,每个人都可能会遇到这样的事情。”
“你知道的,我不是在说这个!!!”她的声音开始变尖锐。
“我只是想知道,你至于…只是因为和他分了手,就严重到又要开始吃药了吗?”
“我就说,你为什么回国后会无缘无故内分泌失调?!!”
草酸艾司西酞普兰的副作用就是月经紊乱。
可草酸已经是副作用最小的抗焦药了。
许印月音量加大了好几倍,直到破音,她明明很生气,照理来说更痛苦的应该是夏怡,但莫名其妙她显得更痛苦,眼睛瞪大发红。
夏怡瞬间眼睛就蓄满泪水,她感觉自己又被情绪的摄魂怪吸走了。
她过去吃药每次都有种负罪感,尽管joey告诉她,比起焦虑与抑郁带来的副作用,药的副作用是最小的,但她觉得自己像负担,只有老天爷知道,她上高中第一次断药成功后,她有多开心。
老天爷也确实很公平,给了她从云端出生机会,却也给了她这种很多人看来是“无病呻吟”的病。
有时候,她觉得是她的病导致了分手,而不是分手导致了她生病,如果真的有人可以受得了——她没有缘由的情绪低落,师出无名的冷热暴力,高度依赖的情感寄托。
靳凌可能也受不了,不然他们怎么会分手,她只是那样提了一句,他就同意了。
但她觉得这样也好,没关系,她也不想被救赎,她也希望她的亲密关系是正常的,她讨厌怜悯,同情,施舍,他们的恋爱从一开始就是正常的,她那时已经停药了,每个月只需要和香港心理诊所里的therapist聊天,学习一些管理情绪的方法。
她将这件事当成秘密锁起来,就像对唐致逸谎称随身携带的药是维B,维D…维E也可以,她只是怕万一哪天又复发,但身边也不是没有朋友知道,田童学医了,她一定猜到。
上次她去医院看妇科,医生问她,平时还有在吃什么药吗?
田童顿了顿,捏捏她紧张的肩膀,笑嘻嘻说:“您先开呗,开了我再调整调整,到时候我给她说药怎么吃。”
可是…夏怡不知道为什么想到这里,她就眼泪不止,擦了擦眼泪,重新看向许印月,她明明可以好好说话,却不肯好好去解释,而是对母亲说:“对!你说的对。”
“我就是至于…我就是没有男人就活不下去了。”
“你还记得我当时出国打的那个赌吗?你说,或许,我并没有那么喜欢他,我们认识不过短短一年半,时间会变淡这种喜欢…”
“我当时同意你的说法,因为我本来就是一个喜欢过去得很快的人,所以我也不像别的小孩那样,他们只喜欢一个阿贝贝,丢了这个就不行,但我可以喜欢很多个,所以我有好多好多的毛绒玩具…”
“我本来打算去半年就和他分手的,连他朋友都看出来了!”
夏怡说到这里几乎用吼的方式。
吼完,她就长吸了一口气,手指颤抖地扶上桌,似乎这样心脏抽搐地感觉才不会那么明显,靳凌真他妈能装啊,他真就看不出来吗?可夏怡也不知道为什么,靳凌坚持了很久那种早起给她说晚安,晚睡陪她聊天的日子。
剧本上是这样写的,异国恋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就是违背人类天性的,在时间的秩序里,他们应该是可以平静地结束。
可事情不是照着她们的剧本发展的,时间的秩序失灵了。
没有脚步声,曾姨就从走廊里走进来,她应该在那里偷了很久不知道该不该来越界地劝一劝,那个年代的人饭吃不饱,她不是很高,被染黑的头发又长出了那种银丝,年老人的眼睛会浑浊,哭了就会更浑浊,拉着夏怡。
夏怡能感受到她手上的老年茧,如时间年轮,而上次她们吵架,曾姨给她热敷膝盖,还说的是:“夏怡你不要听妈妈那样说,听到你谈恋爱,她只是担心你…担心别人伤害你,担心你好不容易变好的心情又变差。”
曾姨不懂什么叫焦虑症,她那时只会用好心情和坏心情来形容她的情绪。
可如今,曾姨却说:“夏怡别说了,你这样说,妈妈会伤心的。”
明明两个人都在流眼泪,曾姨也抽了好多张纸,却先走上前给许印月擦眼泪,哭腔已明显,又说:“夏怡她不是这样的想的,她是你女儿,你还不知道吗?你们都是刀子嘴豆腐心。”
纸巾擦了一张又一张,曾姨难过地说:“你们怎么就不能好好坐下来说呢?非要弄得两个人都伤心吗?”
夏怡用袖子擦了擦眼泪,音量瞬间就小了许多,那种细弱又无力的声音:“但现在不是了…”
“你输了…你输了…”她一直喃喃这句话。
“我也输了…”她的喜欢变得多太多了,都不能用喜欢二字来简单形容了,可能变成了一个字,剧本被改得面目全非。
夏怡的声音像雪地里一根轻轻被踩断的小树枝:“我也输了…妈妈…”
她又发呆着说了一句:“我也输了…”
许印月捂着胸口,长呼了一口气,她很久没有哭得如此狼狈了,摇了摇头说:“那我希望你能一直赢。”
“最好他能如你所愿的一直这么喜欢你。”
“而不是你哪天突然发现他也没那么喜欢你,你又哭哭啼啼犯病。”
许印月望了夏怡一眼,扭头轻声说:“我不想看到你,你滚出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