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建新尊重了他的决定,告诉他无论什么时候需要帮助、无论需要多少钱,都尽管向自己开口。
莫斐然提前结束休假,陪他回国,还特意陪着他从海城转机再飞到宁城,帮他安顿好之后才跟他告别返回欧洲。
等莫斐然走了之后,叶北游发现他偷偷给自己留了一张支票,金额是十万欧元。
叶北游觉得自己实在是欠了太多的人情,数也数不清,还也还不完。
这一切都只有在以后的人生中慢慢偿还。癌症、尤其是重症癌症,医药费难以估计,他现在不敢轻率地拒绝任何人提供的帮助。
包括成知远。
但他想了又想,还是没有向成知远道谢。他没有主动联系成家姐弟,也假装自己没有猜出张律师背后真正的雇主。
其实成知远没有必要再为自己做任何事。即便那人真的有跟自己复合的想法,可是有关父亲治疗的安排是在那场假面舞会之前。在舞会之后,他们之间应该已经真正地结束了。
也许是因为在那个时间点,所有的事情都已经安排好了,取消的话约等于杀人。成知远到底不是会做出那种事的人。
叶父如今饭量大减,很快就吃饱了。
叶北游收拾了父亲的餐具,就着剩下的半桶鱼汤开始吃饭。父亲悲伤又自责的目光落在他的脊背上,他能感觉得到。
医疗团队给出治疗方案时通常会给他两个选择。尽管知道几乎没有希望治愈,叶北游还是不想在将来追悔莫及,因而选择的都是价格昂贵的进口药。
三十万的余额用得很快,十万欧元的支票也没能保住。叶北游只好在自己的日常开销上尽量节省一点。
他只住了三天酒店,安顿下来之后就搬去了医院附近的老旧出租屋。单间、有独立厨卫,一个月只需要800元,他很满意。
自己的三餐都是吃父亲剩下的,最多再就着咸菜啃个馒头。因为监狱医院不像普通医院一样允许全天陪护,他还在空闲时间找了份领时薪的兼职,靠这份收入覆盖每天的生活成本。
叶父忽然用低沉的语调问他:“小游,你最近瘦了吧?”
叶北游收拾餐具的动作停了一下,转头对父亲笑了笑:“没有的事。我一直都这样啊。”
实际上他确实是瘦了,皮带已经紧了一个孔,T恤套在身上比之前空荡了一些。四个月来忙着照顾父亲还要兼职打工,又省吃俭用,加上担心父亲的病情,不可能不消瘦。
迎着父亲悲伤的眼神,叶北游心里翻江倒海,放下餐具握住了父亲的手,轻声安抚:“爸爸你别担心,好好配合治疗。吴医生的团队是国内最好的,我们用的药也都是最好的。你一定会好起来的。”
叶父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低声说:“所以,爸爸就是担心,你哪里来的这么多钱给我治病啊?”
叶北游一下子说不出话。
父亲边摇头边叹气:“咱们这个家都是被我拖累的。要不是我,咱们家怎么至于落到这个地步。是爸爸没用,爸爸拖累了你一辈子……小游,你没必要再花钱给我治,我知道这个病治不好的……”
叶北游强行忍耐着心酸,强硬地阻止:“别说了,爸爸。不是你的错。出了车祸不是你的错。妈妈没能救回来也不是你的错……”
他的眼泪在眼里打转,低着头攥紧父亲的手,生怕一擡头就会让父亲看到自己眼中的泪。
叶父幽幽地说:“可是,打死了人,确实是我的错。我是个不称职的父亲,是最糟糕的爸爸……”
叶北游死死咬住了嘴唇。
他不是没有怨恨过父亲。
在他年少时曾经幸福温馨、蒸蒸日上的小家,在某一天突如其来的横祸中分崩离析,碎成了一地带血的残片。
十五岁那年,在叶北游即将中考的关键时刻,从事水产批发生意的父母在一个雨夜发生了车祸,母亲当场去世,父亲受伤。
车祸的原因是大雨导致视线模糊,身为司机的父亲全责。父子俩在冰冷的停尸间面对母亲伤痕累累的遗体,竟然没有一个人哭得出来。
这份无处宣泄的悲伤缠住了父亲,让原本勤劳爽朗的小生意人从此一蹶不振。父亲染上了酗酒的习惯,只有依靠酒精的麻醉才能暂时摆脱现实的痛苦。
家里的生意一落千丈,从此再也没能振作起来。唯一令人宽慰的消息是叶北游尽管中考发挥失常,还是以压线的成绩考上了重点高中,并在第一学期期末成为全校第一。
可是就在高一下学期,他的父亲也出事了。
被酒精长久浸泡的悲苦的心灵让父亲失去了基本的判断力和自控能力,在小酒馆与人发生冲突后,失手将对方打死。
少年叶北游的世界就此崩塌,只在顷刻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