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电话那头,一道略显焦急的陌生女声横插进来,听得顾婉君心里顿时一紧,赶忙追问:
“妈,你现在在医院?出什么事了?你身体不舒服吗?”
“......”
电话那头沉默了,事到临头,眼见瞒不住了,顾母叹了口气,只好实话实说:
“不是我,是朵朵发高烧了,烧得厉害,现在在医院打针,医生说要观察一晚,我想着你人在宁城一时半会回不来,不想让你白白担心,就没跟你说,婉君啊,是妈没照顾好朵朵......”
“......”
突如其来的消息犹如晴天霹雳,听着电话那头母亲透着焦急和疲惫的声音,顾婉君脸色唰一下没了血色,心瞬间揪了起来,她紧紧攥住手机,指节泛白,声音发抖:
“妈,那朵朵现在怎么样?烧退了吗?我马上回去!”
挂断电话后,顾婉君眼神慌乱,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力气,连走路的脚步都有些踉跄,一想到朵朵那张一生病就没什么血色的小脸,她心里像是被刀割一样疼。
一旁将电话内容听了个大概的徐荣峰和吕江宏见状,连忙上前安慰:
“顾老师,你别太着急了,小孩子发烧是常有的事,再说了不是已经送到医院了吗,医生会处理的,你现在回去也帮不上什么忙,不如等明天一早再走。”
顾婉君果断摇头,声音颤抖得厉害:“不行,朵朵从小身体就弱,这次烧得这么厉害,我不在她身边,她一定会害怕的......我必须回去。”
“我们理解你担心女儿,可是都这个时间了,哪儿还有回去的车了?”
“......”
虽然旁人无法感同身受母亲对孩子的感情,可吕江宏一句话却也点明了无力的现实。
这个时间点,小县城的长途车早已停运,打车更是难上加难。
现在该怎么办,朵朵发烧了,她个当妈的怎么能不在女儿身边。
平日里的冷静自持从容淡定通通丢盔卸甲,顾婉君站在路边,望着空荡荡的街道,心里一阵发凉,急得眼圈儿一下就红了。
怎么办。怎么办。她该怎么办。
就在顾婉君情绪濒临崩溃的时候,正前方传来一阵沉稳的脚步声,原本走出一段距离的陈璐突然折回来走到她面前,手里握着车钥匙,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
“这个时间段高速不堵,现在走来得及。”
“......”
顾婉君愣了一下,擡头看向陈璐。
夜色中,陈璐的面容依旧清冷,可那双深邃明亮的眼睛里却透着一丝看不真切的复杂情绪。
四目相对,陈璐心头一动,偏头错开视线,声音冷淡却依旧坚定:
“别看我,做决定,决定好了我就开车送你回去。”
顾婉君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可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发不出声音,她眼前仿佛被蒙了一层水雾,心里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既有感激,又有愧疚。
她知道她们之间的问题没解决,陈璐还在恨她,可此刻,小姑娘却毫不犹豫地说要送她回去。
对于陈璐的态度,徐荣峰和吕江宏对视一眼,有些惊讶,但也没多说什么,眼见顾婉君心意已决,他们只是叮嘱了几句注意安全,到地方发消息报个平安,之后便先行离开了。
几人告别后,陈璐转身走向停车位,顾婉君跟在她身后,脚步有些踉跄,夜风微凉,吹乱了她的发丝,也吹乱了她的心,望着小姑娘挺拔瘦削的背影,顾婉君鼻尖发酸,心里五味杂陈。
上了车,陈璐熟练地启动引擎,车子缓缓驶出停车位,驶向高速公路。
车内一片寂静,只有不停变化的导航提示音。
顾婉君坐在副驾驶座上,双手紧紧攥着衣角,心里依旧忐忑不安。
“朵朵...好端端的怎么会发烧呢...都怪我没照顾好她...都怪我...”顾婉君低声喃喃,自我谴责。
驾驶座上,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犹豫片刻,陈璐还是侧头看了她一眼,语气多了一丝勉强的温和:
“自责和焦虑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你妈妈不是已经把她送去医院了吗,不会有什么大问题的。”
“怎么会没问题,朵朵从小就身子弱,支气管还有炎症,一感冒就会咳嗽个不停,更别说这次还发烧了,肯定是昨晚洗碗衣服湿了之后凉着了,都怪我没照顾好她......”
顾婉君把所有责任揽在自己身上,任谁都能听出来她现在已经处于神经完全紧绷的焦虑状态,别人可能不知道这其中的原因,可陈璐却十分清楚。
听着耳边不断传来的自责,陈璐感觉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指尖深深嵌入血肉,带来一阵阵钝痛,她打了个转向,当机立断把车子停在路边,而这一举动可急坏了顾婉君,那双笑起来极为漂亮的眼睛一下就红了:
“怎么停了?快开啊,陈璐,我拜托你,快开车好不好,朵朵还在等着我,我——”
“顾婉君。”
陈璐侧过身来,直直的对上顾婉君那双泫然若泣的眼睛,一字一句认真道:
“小孩子生病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可是朵朵她——”
“朵朵是一个正常的孩子,感冒发烧都是正常的,你不能因为你姐姐的缘故,就不容许朵朵有任何的差错,更不能因为一件根本不是你的错的事情逼得你自己没有喘息的空间,小孩子都是有样学样,你这样战战兢兢如履薄冰,难道以后也想让朵朵这样吗?”
“......”
陈璐一语中的,话音一落,顾婉君嘴唇颤抖,本就没什么血色的脸色更苍白了,似乎一碰就会碎掉。
是,陈璐说的没错,这么多年,她一直不容许朵朵有一丝一毫的闪失,就是因为她觉得只要朵朵出差错,她就是对不起和她天人永隔的姐姐,朵朵是姐姐留给她的唯一念想,她也把朵朵视作姐姐生命的延续。
可是这样近乎严苛的保护欲是不对的。
这副无形的沉重镣铐分明就是顾婉君亲手给自己戴上的,她又何尝不知道她这么做就是在折磨她自己。
原本温婉多情的眼眸此刻被泪水浸透,像是蒙上了一层薄雾,眼睑微微颤动,明明已经在极力克制了,可眼泪却像是断了线的珍珠,一颗颗无声地滑落,带着无法言说的沉重和压力,顺着那张苍白如纸的脸颊滑下,最终砸落在顾婉君微微颤抖的手背上。
陈璐见不得人哭。尤其是顾婉君哭。
她把头扭过来目视正前方,将纸抽盒递给副驾驶座上的人,压得很低的声线有些哑,像是在隐忍着什么情绪:
“擦擦,眼睛肿了没法见朵朵,你总不希望她生着病还要安慰你吧。”
“......”
一分钟后,白色奔驰重新发动引擎。
车窗外,夜色中的公路像是没有尽头,路灯没有照到的地方皆是未知的黑暗,就这么无限地向前方延伸。
可只要往前走,总会有新的光源出现。
车子重新启动那一刻,顾婉君转头看着陈璐,眼睛红红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无法掩盖的脆弱和鼻音:“陈璐,谢谢你。”
握着方向盘的手硌得生疼,鸦羽般的长睫轻轻颤动,陈璐依旧是那副冷淡疏离的口吻:“别多想,我做这些只是为了朵朵。”
“我知道,不管是为了谁,我都要谢谢你。”
“......”
或许是没必要,或许是不忍心,这次陈璐没有回应,只是双手握紧了方向盘,默默加快了车速。
漂亮的侧脸在夜色中依旧那样清冷,可顾婉君却从陈璐的沉默中感受到了久违的温暖和可靠,这也是她紧绷了这么多年的神经第一次得到了稍稍喘息的机会。
过去五年里,父母住院,朵朵生病,类似今晚这样的突发情况数不胜数,作为家里唯一的顶梁柱,顾婉君往往要一个人面临各种令人焦头烂额的突发情况,关键时刻别说依靠了,身边就是连个可以商量的人都没有,事情发生后,她担心、自责、慌乱、无措、痛苦、崩溃......而在这一切过后,她不得不第一时间收拾好破碎的自己,逼着自己冷静下来。
因为她没有崩溃的时间,所有事还在等着她拿主意,她身边只有她自己,如果她陷在情绪里,那么所有难题都会停滞不前,她是那个必须扛起一切的人。
可今晚不同。
今晚她身边有陈璐。
她告诉她抱着执念过日子是不对的,她告诉她不应该继续折磨自己。
这些话相当于给了她一剂强心针,也让陈璐无形中成为了她唯一可以信赖的依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