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债
神兵冢,一块巨大的岩石上盘坐着一道人影。
熊熊烈火中那人闭目,身量纤薄,原本雪白的脖颈在烈焰的映照下入红玉一般。于这般炼狱,依然不掩鹤的风骨。
墨钺怔愣当场,心如擂鼓,前世今生,百年寻觅,万般筹谋皆不过因一执念。如今他自己甚至都分不清缘由为何。
眼前人为他跳入无妄之滨,献祭神识,他心知他所奉献何其重,然而直到此刻,他才切身感受到那人所经历之苦楚,因此也更加困顿,为什么?
墨钺冲到他身前,“彤!”他伸出手,却只碰到了无边烈火。
他一连唤了几声,试图将人叫醒。
他看着眼前人垂着的眸子,有什么东西在心口翻搅,澎湃没顶的心绪中,竟然滋生了几分恨意,为何他这般决绝?他痛恨极了自己这翻涌的心绪,恨不得将自己的心掏出来,摒弃这异样。
夜无冥踏出紫光锁,缓缓向一个地方走去。
越过停滞不动的墨钺,夜无冥看向对面的鹤灵。
他带着寒意的目光落在墨钺迷惑的眼中,在这场丹鹤的幻境中,墨钺又会见到什么呢?
墨钺醒来之时已经不知过多久,身边响起一道声音,“还以为你会这般迷失在幻境中直到魂飞魄散”,夜无冥出现在他身前。
墨钺罕见地没有理会他话中的机锋。
“救他”他骤然回头,从来狠厉的目光带着几分自己都没意识到的祈求。
夜无冥看向烈焰深处的丹鹤,他魂魄极为浅淡,“他如今只剩下三魄”
“他的两魂已经彻底消散”,他没有看向墨钺,漠然道,“再填添一魂四魄,可入轮回”
“好!”墨钺几乎没有犹豫。
夜无冥的目光终于看了过来,“你当真愿意将你的魂魄给他?即使他会忘记你?”
墨钺怔愣,忘记…
“换而言之,你觉得回来的还是你记忆中的丹鹤吗?”夜无冥端详着他的神色,“你的丹鹤早已消失于世间”
“你的两世,百年,不过徒劳”。夜无冥的声音如同诅咒,不断在他耳边鸣响。
墨钺踉跄一步,“为何你…为何你当初还记得…”
夜无冥并不急着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看着周围飘忽的魂魄不紧不慢道,“魂魄被烈火焚烧时,那些最深刻的念头和记忆会被首先忘却,抵抗遗忘的过程是比烈火更加痛苦的煎熬。所以这里才会有这样多徘徊的恶灵,他们前尘忘却,又不知归处”
“而我”他对上他的目光,扯了扯嘴角,“有人护住了我的魂魄”
“墨钺,你知道代价是什么吗?”夜无冥走近他,他神色堪称平静,可眸中自眼底渗出的疯狂缓缓化为猩红攀上瞳孔。
墨钺的心瑟缩一下,他知道夜无冥厌恶甚至恨他,但夜无冥从来没有追逐他到不死不休的地步,他一直觉得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的夜无冥,作为一个魔头,都极为道貌岸然,他也会杀人,但从不嗜杀。
端坐在魔域万里的黑暗中,却如高坐莲台。
那时,夜无冥也曾报复,不过最后也只不过将他困在魂灯中,对于墨钺来说,此举虽然可恨,他到底还有一丝生机,如今看着夜无冥的目光,他方知他或许早已定好了他的结局。
夜无冥没有错过墨钺的一丝慌乱,那人的十年,他的百年,坠落谷底的恨和遗憾都是从乾坤神玉开始,他动动手指的构陷,便叫他死无葬身之地。
重来一次,他竟然又一次将他二人带到此处,妄图获得成全。
“你当真觉得我周身的魔气能够抵挡这烈火的滋味?”
电光火石间,墨钺好似明白了什么,“你是故意的?”,他不可置信道,“你早就计划好引我入无妄之滨”
“那为何你不阻止我拿乾坤神玉?”
“我只是将计就计,就知道你一定不会放弃救他”
“得让你也试试这烈火不是吗”,夜无冥冷笑一声,“魔本狡诈,尤其是你,这里是你的好归宿”
墨钺嗤笑,“即便你知晓我的盘算,还不是中了我的计,又回了困你百年之地”
“单纯地杀了你?”夜无冥摇头“不”
“触手可及的倏然散于掌心,才是最遗憾的不是吗?”
墨钺先是双眸赤红地盯着他,而后沉默良久,“夜无冥,我既然选择了来到此地,就已经知晓走不出这无妄之滨”
“请你信守承诺,救他,带他走”
夜无冥扯了扯嘴角,语气颇为嘲弄,“嗜杀的魔头爱上了自己的囚徒,竟有一天学会了奉献”
“墨钺你该祈求神明的仁慈,而我,早就是魔了”
墨钺跪倒在梅清寒的紫光锁前,他看不见里面,但是知晓或许现在梅清寒并未苏醒,夜无冥擡手,一道魔气缠绕墨钺的灵台。
透明的魂魄被引出,墨钺看着自己的魂魄飘向那道身影,忽然开口,“或许是恨”
夜无冥看向他,只听他继续道,“我从来都应该死在魔域的搏杀中,纵使憎恨,也无不舍”
他笑了下,“我应该与你在烈火中厮杀,而不是犹豫”
“夜无冥,你真幸运”
夜无冥神色冷漠,“我不是你,我不会等到他只剩一魂三魄。你想要的太多,想要重来,想要稳妥”
“或许丹鹤让你明白的原来只是孤寂”,说罢,他转身离去,没再分给墨钺一个眼神。
墨钺恍然想起夜无冥冲向碎魂台的那瞬间,忽然笑了。
所谓宿命,原来也在衡量代价的轻重。
他的魂魄变浅,在混沌迷雾中看见了那只鹤。
雪白的丹鹤和其他的仙妖魔一起被扔在大殿中央,因为雪白翅膀上的血就格外的显眼,同这魔窟格格不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