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乌消失，夜无冥身上的魔气却依旧萦绕。他看向没来及退走的魔物，强烈的魔气将周围的魔物纷纷撕成了碎片。
“冷静些！”梅清寒心底生出一种恐惧，这恐惧并非来自对对方的害怕，而是对于某种可能的发现。
“我的伤不重！”他的伤相比于之前的确不重，多是皮外伤，比之月圆之夜之痛可以说不值一提，却令他近乎失了神志。
他在对他说话，夜无冥目光中的血色渐渐淡去，看见了不远处的梅清寒。
夜无冥站在梅清寒几步前，却没有像往常一般走近。
“你的魔气已经有些不受控制了对吗？”
夜无冥没有说话。
“你…走吧”
不知过了多久，他听见一句。
虽然夜无冥已经猜到了梅清寒的反应，但是听他亲口说出来，仍然令他心口一窒，“你又要赶我走”
梅清寒将翻涌的情绪压下，垂眸道，“仙魔之体本就更容易受魔气蛊惑，你还是不要留在我身边的好”
夜无冥的语气比想象中的冷静，“方才面对那样实力的魔兽我也仅仅是被蛊惑一瞬，你凭什么觉得我就一定会成魔”
梅清寒知道他若是留在自己身边，这样的情景一定还会出现，令他心惊的是，方才看见夜无冥眼中魔气的一瞬，他想的不是如何杀死他，而是迷茫，他不知该怎么办了，他不应该如此，仙门少主不应该对一个邪魔心生不忍……
梅清寒背过身，握着剑柄的手微微攥紧，“离魔气远些，若是走上不归路，我不会留情”
夜无冥他压住翻涌暴戾的心绪，“好一个不留情，你梅清寒是仙门少主，视斩妖除魔为己任再理所应当不过，只是我如今还不是魔不是吗？你又何曾见我加害于人，凭什么让我离开！难道我做到事你都看不见吗？”
梅清寒心口一颤，他做的……他不仅一次地伸出援手，救他于危急时刻，他一次又一次地站在他面前，他猛然闭上眼睛，再睁开眼时眸光已然凛冽，“若你不是存了目的，又作何偏要赖在我身边”
夜无冥两步上前，搬过他的身子，语气气愤中带着几分涩然，“作何要留在你身边？我对你之心，你难道丝毫感觉不出吗？还是说你装作不知道”
梅清寒心头一跳，他避开他的逼视，垂眸看向水面中倒映出的脸，缓缓道，“对我之心…这张脸的确很吸引人不是吗，所以你也被这皮相所惑，忘记了自己的初衷吗？你想要的，不一直是我的仙骨吗？”
夜无冥猛然听见仙骨二字脚下微微踉跄一步，他们这个糟糕的开始本就奠定了他不信任他的基础……他沉默半晌，缓和了声音，“梅清寒，若我不那样说又该如何接近你，比起兵戈相向，你更视亲近为洪水猛兽，若不这般说，你又怎会允许一个来历不明的人接近你？”
所谓情便是斩不断理还乱的东西，越是纠缠就越是繁乱，真真假假像是一张网铺天盖地地笼罩着他，令他一时间寻不到方向，也找不到出口，梅清寒不想在听他继续说下，只想他赶紧离开，甚至带了几分嘲讽地脱口道，“若不是为了仙骨难道仅仅是因为被这皮相所惑？你也倒真是性情中人”
夜无冥一把扯住攥住梅清寒手腕，“梅清寒，你当我是什么？”，他瑰丽的眸子如今盛满了不可置信和愠怒，逼视着他，“这一路走来，你当我的心意是什么？”
“你以为我是什么人，薄幸滥情的闲人吗？我夜无冥几辈子从未如此待过一个人，你以为我的情是随意处置的低贱东西吗？”
“的确，梅少主很美，这点我承认，你是我见过的最美之人”，所以或许从前世那惊鸿一瞥开始，便注定了后来的人在他眼中都没有了颜色。
晓是梅清寒这般波澜不惊的性子面对他这般直白的话语，脸上也显出了几分不自在。
夜无冥停顿了下，继续道，“可我夜无冥看上的人，绝不仅仅于此”
梅清寒沉默半晌，他心中不禁想，可若不是因为这张脸，又有什么可爱的呢。他深吸了口气，将目光中的犹豫散去，冷眼看向夜无冥，“无论什么，我都并不在意。我从未想要你的心意，将自己的心意强加于人，求而不得就心生埋怨，好生不讲道理”
夜无冥摇头道，“我并非心生埋怨，不过是想留在你身边，便也是奢求吗？”
梅清寒后退一步，与他拉开距离，“夜无冥，即使你是仙魔之躯，即使你知道了我的秘密，看见我非仙非魔的模样，你我也并非同道之人”
“你说你只想陪在我身边，你敢说同我在一起的时候从未暗中动过心机？”
夜无冥心底一慌，皱眉道，“什么？”
“此前你不愿说明顾方宁下落，我当你许是碍于不愿招惹凤凰一族，可是你竟然帮助他复活一个入魔、曾经造成腥风血雨的人！你与赤熙在结界中说了什么？”他微微摇头，“我一开始也以为你按照你之前的计划诓骗了他，可是后来细想却觉得不对，那个少年的胳膊恰好被划破，那一滴血正好落到了阵法上，你恰巧落下悬崖，哪里有那样多的巧合。除非你并不想杀魔蟒，你一开始的目的就是助他达成目的，在结界中你与他谋划了什么，或者说达成了什么交易，让你们演了这样一出戏！”
夜无冥脸色微白，“不是你想的那般！”他只是不想让梅清寒被赤熙怨恨，他可以帮助梅清寒防得住赤熙一时，可是赤熙此人疯魔不说，还有涅槃之机缘，他如何能放心得下。
梅清寒打断他的话，“你的目的单纯吗？难道可笑的不是我相信了你？”
“你相信我？若不是可借此找到那个该死的顾方宁，你又怎么可能相信我的话”，夜无冥眼底微红，“你从不肯信我”
夜无冥的语气并非凌厉，话语也并非恶毒，却还是让梅清寒心底发颤，梅清寒转眼看他，“是！我不仅不信你，我不信任何人”
夜无冥忍住眼中的潮热，“既然你早就猜到了，为何如今才挑明，难道梅少主不舍得？”
梅清寒侧过头深吸口气，回头看着夜无冥胸前破碎的衣襟，“温扶灵真的伤了你吗？”
“这的确是温扶灵的剑气，只不过……她用什么与你交换了自由？”
你。
夜无冥张了张嘴，最终没有说出口。
“你若抓了温扶灵，温远昌一定会恨你入骨”
梅清寒别过头，生硬道，“他若想恨便恨，与你何干”
“我想让你活！”
梅清寒眸子微震，回退半步，“我的死活与你无关”
夜无冥逼近他，一眼不眨地看着眼前人，“梅清寒，你就这么想死吗！”，这世间便是让你这般厌恶，一丁点留恋也没有吗。
夜无冥指尖轻颤，“凤凰血咒有多毒辣你不是不知，你…不能这么糟践你自己”
梅清寒攥紧了颤抖的指尖，背过身去，“你是为了救我，所以这次我不会要你的性命”
夜无冥自嘲一笑，“那下次，便要杀我了么”
梅清寒没有说话，沉默在二人间蔓延来开。
夜无冥蓦然道，“我不信！”
无念在夜无冥脸上泛出冷光。夜无冥愣了片刻，向前走了一步，“我还以为…你会动手”
剑尖向前递进，与夜无冥咽喉相触，梅清寒声音高了几分，“我没有动手是因为你之前帮了我，而此次归根到底也是因我至此”
梅清寒向后退了一步，“你周身魔气滔天，自然与我殊途”
夜无冥不敢相信他的话，向前一步，“你…”
“这场追逐的把戏就到这吧”
剑尖没入夜无冥胸口三寸，梅清寒冷声道，“你看清楚，纵然你救我千次百次，对你我依然不会留情”
夜无冥垂头看向胸口的剑刃，不敢置信地看向他的眼睛。
抽出剑尖，带着血红的锋芒悬在夜无冥的颈侧，“若你将看重之人放入我这样一具身体中，不怕他染上我这薄情的天性”
梅清寒收回剑，“下一次相见我不会留情”
“等一下”
夜无冥看了他的背影良久，血水被他按在掌心又被魔气消融，没有落下一滴，“仙骨为假，我心为真”
梅清寒背对着他，深吸口气，紧了紧手中剑柄，倏然一笑，“我不信”
夜无冥站在原地，看着他消失的方向，扯了下嘴角，“我也不信”。若你当真无情，剑尖刺入的就不会是这三寸皮肉。若你当真无情，就不会如此慌乱地忘记仙魔之躯的血会引起怎样的躁动。
清寒，你的心也同我一般，乱了。
百里之外，梅清寒颓然倚在墙边，鲜红的血顺着紧攥的掌心流下。
凤凰真火也好，血咒也好，他不是不知道可怕之处，他血肉之躯，怎能不怕疼痛，不心生恐惧，可他还是要到自己的路上去，这条路他只能自己走。不就是令他死无葬身之地么，他梅清寒哪里又能有善终呢…倒是白费了他一番苦心。
他的声音在心中轻轻回响，离开我，不要再出现，在我因你留恋这人世间之前。
他轻轻两手覆在脸上，遮住了双眼。他的声音很轻，像是薄薄的冰，一触便碎，“注定碎裂的希冀才是这个世界上最令人绝望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