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此时的郑春美依旧无法理解什么是死亡,缠得那两人词穷。
林识心有不忍,还是斟酌着措辞,用便于她理解的方式解释:“死了,就是不再吃饭上厕所,不能看到蓝天白云,不会说话,听不到声音……”
郑春美忽然面露惊恐之色,似乎理解了死亡的含义。
她双手捧在墓碑两侧,沉默了许久后,一下哭出了声。
“我阿嬷,死了。”
她边哭边诉,越哭越伤心,她终于想起来了,阿嬷在很早很早以前就离世了。
是多早以前,好像是自己十七岁时...
是怎么离世的,好像就是年纪大了、老了、病了,就死了。
阿嬷是怎么成为她阿嬷的...
好像就是在这么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晚上,也是这凹凸不平的深林山头,她浑身疼痛地躺在冰凉硌人的地上,被心善的阿嬷捡回了家。
从此,她成了一个有家的孩子。
可她是谁,又从哪里来,要往哪里去...
她使劲捶着脑袋,也想不出来更多的答案...
满脑子全是阿嬷闭上眼、盖住黑被子、被抬入棺材樽的模样...
声声悲泣,盘旋于寂静的夜空。
他们想上前安慰,却被林识拦下了。
或许,痛痛快快地哭一场,能让她内心深处更舒坦一点。
或许,她很快会忘了哭,忘了为谁哭,也忘了为什么而哭,但至少比终日麻木浑噩,更鲜活有起伏。
等她哭得累了,林识才蹲身在旁,缓声开口:“她吃不到饭了,所以我们要替她多吃几口。她看不到美丽的风景了,那我们就帮她多看几眼。她不能做的,我们为她多做一点,对啊否...”
“对,对。”郑春美堪堪止声,从口袋里掏出了两块捏到变形的五香卷,放在了坟头,才不舍起身。
心愿一了,郑春美顿时破涕为笑,揉着肚子直喊饿要吃饭,弄得大家啼笑皆非。
她左手牵着林识,右手挽着叶秋菊,问着关于阿嬷的故事,一步一步往山下走去,阿亮默默跟随在后。
叶秋菊遥想往事,娓娓道来。
原来,阿嬷是外地逃荒时,结缘阿公而嫁到南村来的,阿公在新婚不久就上了战场,从此失了音讯,一去未归。
阿嬷不愿改嫁,无依无靠,苦苦等候了几十年,也孑然一身了几十年。
等到垂垂老矣了,她怕自己等不动了,又怕爱人游荡在外无所归,终于认了命,在这山头立下空坟祭爱人、也为夫妇同穴留去处。
许是天意吧,立完坟挥别爱人的那一晚,她捡到了身心受伤的郑春美,悉心照料养育,一点点填满了彼此空洞的伤口。
爱是相互的,她也在郑春美的年幼嬉闹与温情陪伴下,度过了人生中最热闹的晚年。
她安详离世时,正是郑春美在叶秋菊、阿亮他们一群幼时玩伴的帮忙下,一同为她操办大葬。
也算无憾辞世了。
爱有天意,人亦有情,冥冥之中,早已注定吧,林识心生万分感慨。
你丢了一份欢喜,天意会弥补你另一份感动。
那一晚,郑春美睡了一个踏实的好觉,上扬的嘴角未回落过,是在做美梦吧。
梦里有爱她的阿嬷、嬉闹的玩伴和深爱的家乡,终于不再空荡荡。
真好,她还没被剥夺做梦的能力。
林识欣慰莞尔,替她轻轻掖好被角,蹑手蹑脚地离开房间。
她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才恍然发现,手机里躺着好几个未接来电...
都来自同一个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