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努史明白了，所谓的观测实验，其实就是看着多格斯塔部落未来的发展，是强盛，还是在迎来巅峰之后不断衰弱下去。福索平原就是一个大型的实验场地，而多格斯塔部落就是那个被观测的目标。黑骑士想要验证些什么东西，所以要将多格斯塔部落的隐患祛除干净，然后看着这个部落自己的发展，能够达到什么程度。
至于黑骑士想要验证的东西，比努史不敢问。那是七大流氓之中最神秘的迷雾海域在关心的事情，所以就不是他一个小小的五转能够关心的事情。
可……
“可为什么是多格斯塔部落？”
黑骑士看了一眼比努史，没有说话。
比努史也明白了，这个问题其实很简单：多格斯塔部落是非蛮人帝国统治下最特殊的部落：这是个新组建的部落，虽然名义上是重新组建曾经的多格斯塔部落，但其中的成员只有酋长费罗拉尔本身是多格斯塔部落原来的子民，其他人都是后续被费罗拉尔或是招募或是收容进来的；而同时这个部落又与奥大陆中具有相当实力的学堂存在着关联，更是有着诸如费罗拉尔这个曾经导师的优秀门生领导；从实力方面，多格斯塔部落虽然不是福索平原最强的部落，却是生存力最顽强的部落，能够在五转暴土蝎袭击之后生还的，这还是第一个；再者，费罗拉尔早在十几年前就在为这个部落夯实根基，其他部落跃升到公国一般是先有资源然后再开始考虑发展方向，而多格斯塔部落则是已经准备好发展的方向，只缺资源；最后一点，多格斯塔部落要想完成费罗拉尔的夙愿，成就公国或者王国，花费的时间将会远远短于其他部落，不论黑骑士有多少耐心等待一个部落成长起来，能节省时间当然是节省时间的好……
部落有很多，但是要找到一个跟多格斯塔部落一样这么特殊的部落，还真是难上加难。既然黑骑士在登上奥大陆之后遇到的第一个部落就是这么特殊的一个部落，不好好用来观测一下比努史都觉得有些可惜。
但同样的，比努史心里还是不由得发寒。
多格斯塔部落，只是黑骑士观察实验的目标。
整个福索平原，只是黑骑士观察实验的场地。
有人说那些高高在上的强者们，肆意挥洒着对这个世界的操控，将普通人们当做蝼蚁。而现在，比努史才意识到，被当成蝼蚁其实并不是最可怕的。
在黑骑士的眼中，多格斯塔部落，以及其中的部落民们，只是一种现象，一种可以发生变化的现象，就像山沟里的水，树梢旁的风，乌云下的雨。被强者们所支配的蝼蚁尚且还有自己的意志，而在黑骑士的眼中，整个多格斯塔部落是否真的有意志这种事情，根本连在乎都不需要在乎，他们只是一串数据，黑骑士只是等着一个运算，等待这些数据给自己一个最终的结果。
解决兽潮和石雪香，只是因为这些东西干扰了这个实验。
泛大陆审判面对四大帝国、兽族、龙族的态度，只是在说你们不要干扰我这个实验。
帮助多格斯塔部落搞定工匠的问题，只是想早一点看到实验的结果。
但是又能如何呢？
多格斯塔部落迎来了最好的发展时机，部落的子民终于在乌云散去之后见到光明的前景，费罗拉尔活下来了，那个叫做可孚喇的小鬼更是因为快死过一次，今后大概就很难再死了。
又能如何呢？
哪怕某一天，有谁发现了黑骑士的目的，不忿于黑骑士甚至没把这个部落的子民当做一群人，难道还能反抗吗？
可黑骑士帮了你们那么多，帮你们掀开了头顶的石头，帮你们解决了发展的桎梏。他只是没把你们当人，或者没把你们当做生命而已啊……
比努史苦笑一声，也知道面前的黑骑士根本不会在意这些东西。
“他们会出乎您的预料的。”不知道怎么想的，比努史突然开口。话都说完了，比努史才反应过来，自己说这句话算是什么意思呢？警告黑骑士不要小看这个部落？还是威胁黑骑士让黑骑士对这个部落的子民好一点？
“哦。”黑骑士的声音没有一丝波动，也没有一丝感情。
比努史沉默了一会，终于还是鞠了个躬之后慢慢退了下去。
齐征重新拿回了自己的身体控制权，沉默不语。
【怎么了？】政客终于填完了自己最后一个坑，心头舒畅，也难得地关心起齐征的状态来。
“为什么这么跟他说？”齐征问道。
政客的回答当然不可能避开他，他也知道这个回答反而更符合黑骑士这样的人设。只是，他仍然感觉不快。
他能够从其中听出来，政客对于这个部落的态度。当然不可能如同黑骑士所说的那样，将整个部落当成一条冰冷的数据，只是也好不了太多。
【因为这就是黑骑士今后所有行动的第一方阵。】政客轻声笑道，解释道：【你要表现出来的是一个在奥大陆什么都不在乎的黑骑士，不在乎遇到的人的善恶，不在乎他们是否可怜还是可恨，不在乎他们的年龄，不在乎他们的优劣……黑骑士只在乎一件事，就是自己能不能从奥大陆汲取到迷雾海域未来成长所需要的营养。这样一来，你在奥大陆的人眼中就不会存在软肋。或者说你唯一的软肋就是迷雾海域，一个没有人能入侵，没有人能进犯的迷雾海域。这不光会解决你在这十年之中遇到的很多问题，也能让你没有软肋——最少是让别人看起来没有软肋。】
“软肋？”齐征苦笑。他能有什么软肋？他最在乎的无非就是迷雾海域的几位执掌者，但那些家伙自己自保都没问题。除非是初代发疯或者海域屏障破碎，但是这种事情几率小的可怜。
【很多，只要你还慈悲，你就一定会有软肋。而只要你有软肋，这个世界上就一定存在能够抓住你软肋的人。】
“但抓住我软肋又如何呢？无非就是想要挟我而已吧？”
【有求于你而又付不出代价的自然是如此。但是还有另外一种情况，那就是这个人并不是有求于你，而是需要你发疯。】政客冷冷地说道：【而想让你发疯，最简单的事情不是拿着你的软肋要挟你，而是抓住你的软肋之后，撕碎它；又或者，是对你心怀怨恨的人，将无法对你发泄的怒火，倾泻在你的软肋上……】
齐征瞬间打了个寒颤。
没错，如果是想让自己发疯，那就一定要用自己无法忍受的怒火。而那种怒火，很有可能就是一个自己在乎的谁，被杀死。而自己这十年，不可能不会招惹仇家。只要招惹仇家，就一定不会是简单货色。
“可我可以保护他们。”齐征想了想，他的力量很恐怖，而凭借着这份力量，他可以保护很多人。
【但你会永远保护他们吗？不惜一切代价保护他们？甚至抛弃掉你要回家的梦想？】
“……”当“回家”这个词汇出现在齐征的耳边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已经没有反驳的余地了。自己是终究要离开这个世界的人，而每一次失败的报复，最终都会导致自己的仇家不断筹备更残忍的计划，不断循环，直到自己离开这个世界……
【所以不要提保护谁这种话了。从一开始，你在这个世界的路，就注定只能自己走。因为你将其他人纳入羽翼之下的行为，只会在你走后，为他们带来更加恐怖且无可阻挡的灾！而这些灾难，在有些人眼里，就是对他们罪孽的审判。至于他们所犯的罪，就是成为你所在意的人！】
齐征沉默。
他终于知道矛盾的集中点在什么地方，但却又发现自己根本没有解决矛盾的能力。
他或许可以说，只要将自己的敌人全都杀死，赶尽杀绝就好。
但是真的可行吗？
自己的敌人也是人，这不是悲悯。而是敌人是人，就有可能留下后代。敌人留下后代，就一定会趁自己不在这个世界的时候，对自己所在意的那些人倾泻怒火。而自己是否能够回归暂时连个定论都没有。
而如果让齐征为了永绝后患，将敌人的孩子，那些可能还在襁褓之中嗷嗷哭嚎，或者穿着开裆裤撒尿和泥巴的小鬼们杀死，他又于心不忍。被摧毁的“虚假道德”只是他在这个世界胡思乱想之后形成的东西，而剩下那根光秃秃的树根，才是他内心真正得以秉承的道德。
而黑骑士会没有敌人吗？
怎么可能？
不需要政客说明，齐征都能猜到，黑骑士未来一定会有很多敌人——那些贪婪地追寻着黑骑士身上财富的人，那些愤怒地看着黑骑士随意的行为而破坏他们目的的人，那个——
叫做加利尔的人！
贪婪的眼睛可以被戳瞎，被齐征所阻碍的人可以镇压，加利尔也可以被杀死。
但另一方面，齐征不可能杀死所有跟他们有关的人，因为其中或许还会包含年迈的老人，稚嫩的幼子，无辜的血亲……
但齐征有办法让这些不能杀死的人不恨他吗？他好像也无能为力。他的力量可以镇压别人的行动，却永远无法改变别人的内心。只要黑骑士离开这个世界……不，黑骑士离开奥大陆的声音出现，这些人当中的某一部分就会在怒火之中化身残忍而邪恶的鬼，向齐征在意的那些人发起最凶狠的报复。
当然也有解决方案，比如可以把这些人带回迷雾海域。
可是这些人也有在意的人，他们在意的人还有在意的人……
这不是绕口令，这是齐征没办法解决的问题。
所以最简单的方案，就是黑骑士永远不要表现出对谁很在意。哪怕真的有在意的行为，也必须要盖上一层高傲冷漠的态度，让那些人知道，自己并不在乎。
“所以，黑骑士在奥大陆是不能有朋友的吗？”
【黑骑士不能有。但或许齐征可以有。至于齐征的朋友，只能期待这个世界的神奇了。】政客点点头，同时腹诽：【要什么朋友，你来奥大陆是来交朋友的吗？】
后边这话不能说，政客也知道这个齐征不可能永远不交朋友。但他对于这个世界的了解已经被清零，所以他能够做的也不过就是代替齐征祈祷。反正奥大陆很大，这个世界更大，而这个比很大还大的世界，又偏偏有着灵力这种神奇的玩意。他不知道是否真的有能够让齐征与黑骑士两个身份分割的办法，但是他知道：人类已经统治这片大陆上千万年了。
千万年时间，数量众多的人类必然会有各种各样乱七八糟的需求。
而有需求，就一定会有解决方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