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凶的鬼,”他心有余悸,不住抚着胸口,“世道真是要变天了啊,随处可见这种古里古怪的阴煞……”
哀叹平复了一阵,他总算能从床底下爬出去。贺九如不想穿鞋了,他避开地上的血脚印,打开客房门,左右探看一番。
两边的木廊黑洞洞的,比现实世界更加狭长扭曲。贺九如想了下,掉过头去把烛台取了,他顺手在烛芯上点燃一簇白焰,烛光顿时照亮方圆寸地,犹如托了一捧袖珍的小太阳。
大约我更适合当道士,贺九如心想,既然有这个本领,游历四方,斩妖除魔倒是个威风十足的选项,但俗话又说了,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货郎的儿子嘛,当然也要当货郎了,否则老贺怎么办呢
他一面胡思乱想,一面用手稍稍遮挡着烛光,小心翼翼地走下楼梯,四下里探头一看。
没有人。
这基本上是不可能出现的状况,人只要活着就会有魂魄,只要睡着,魂魄就会在梦境中显现。贺九如逛了一圈,客栈里居然一个生魂的影子都看不着。
“啊……”贺九如懂了。
难怪镇上的人都是一副半只脚踏进棺材的模样,他们为了躲避厉鬼在梦中索命,宁肯选择强撑着不睡,熬到白日再说。
“但长久地不睡觉,也是会死人的。”他喃喃自语,叹了口气,“这滋味儿可一点儿都不好受啊。”
远处骤然响起凄惨的哭叫,其中夹杂着含糊不清的求饶声。贺九如听得不好,他蹑手蹑脚地走出客栈,往街上一望,不由倒吸凉气。
梦里的建筑物尽皆呈现出倾斜弯倒,摇摇欲坠的形状,漫天白影流窜,犹如阴幡千缕,被狂风吹得猎猎作声。
他举起明灯,照着两旁的道路,一眼便看到有只血淋淋的厉鬼趴在栋低矮的商铺上,一边低低地窃笑,一边发疯地猛力摇撼门户。悲泣和求饶就从屋内传出,啼哭不止的是小孩儿,求饶的是大人。
贺九如即刻将眉毛一拧,捋起袖子,迈开大步就朝商铺冲过去。
“禁止害人!”他抡起拳头,跳起来一拳砸在厉鬼的胯骨间,直把鬼魂敲打得放声哀嚎,滚在地上,像条濒死的鱼般不住扑腾,“更不准你吃人!”
一拳打完,贺九如直接上蜡烛烤它。蜡油滴在鬼灵身上,便如火星挨了热油,瞬间烧得翻天覆地,不过数息,就把只厉鬼烧成了黑灰一撮。
火光燃放的异状瞬间吸引了满空游荡的鬼灵,它们纷纷爆发出震慑的恨毒尖啸,当空盘旋成滔滔不绝的阴气漩涡,朝贺九如张开利爪,俯冲而至。
贺九如的前额后心俱沁出汗珠来,赶忙挥舞烛台,把大火烧得遍天全是。眼见自己搞出的动静也没有引出什么不能惹的大老虎,他这才放心,遂顺滑地一脚一个,把扑下来袭杀他的鬼灵全踢成了皮球。
隔着一条街的距离,东西躲在一棵树的阴影后面,小心地探出一颗畸形的头颅,警惕地打量着被鬼魂淹在正中央的人类。
在它的感知中,令人闻风丧胆的厉鬼不过是一缕衰弱的气,真正辣手的却是那个活人。昨夜的一顿窝心脚,直将它踢飞出去老远,身上都踹出两个大洞。
它放弃了大部分躯体,方能从仙宫中脱逃出来,到目前为止,也不过吞吃了三个微不足道的仙人,距离恢复本体还离着好长一段路,是以昨夜它不得不先躲起来养伤,缓了许久才好。
东西很不甘心。
世间不可能有比它还要狞恶暴虐的事物,可是,对比的结果显而易见——那个活人就是比它还要危险,还要凶恶。
它直勾勾地盯着对方,脚下滚过一颗被踢成球的鬼魂,东西下意识摸起来,吃了,继续盯。
又滚过一颗,摸起来吃了,接着盯。
接着滚过一颗两颗,飞过三颗四颗……蚊子再小也是肉,东西的注意力慢慢被这些小零嘴所吸引,它逐渐走出树木的遮蔽,开始专心致志地捡地上的鬼吃,不知不觉中,它与人类的距离同时越发挨近。
贺九如单枪匹马,一个人就应对了浩浩荡荡的鬼灵大潮,只是他再怎么有天赋,命再怎么硬,凡人的精力终究是有极限的。他的膝盖隐隐酸麻,手臂亦软得快要端不动掌心的灯盏,细汗凝结成大颗的汗珠,雨点般滑落颧骨,只是不敢显露疲态。
正在他苦苦支撑时,面前的厉鬼蓦地聚合归置在一处,显化出近乎实质的形态,面皮煞白,笼罩在一层狰狞青气之中,眼眶漆黑,张着血盆般的巨口。
“你究竟是何人”厉鬼凄声咆哮,“我等乃是长宝仙官座下仆役,你胆敢插手仙宫事务,莫非不怕天罚!”
闻言,贺九如登时气结。
仙宫仙宫,怎么又是仙宫!路过一个村是仙宫的地盘,路过一个镇还是仙宫的事务,你们这个仙宫是狗变的不成,不去城里头待着,天天跑到乡下来拉尿圈地
“……从来没听过仙宫事务是放鬼吃人的!”他暴躁地反呛回去,“我不认识什么长宝仙官,我只知道纵鬼行凶就是不对,你别跟我扯什么天罚,真要有雷劈下来,你看它劈我还是劈你!”
厉鬼目露凶光,道:“不过是芝麻大的镇子,仙官都能容我等肆意处置,你又是往哪里来的多管闲事的修士今夜的事,仙官必定知晓,待牠捉你回去做盏肉骨茶……”